沈嘉量的表情不能簡單地用嫌棄來形容，他的表情在說，他想死。

後來怎麼收場的，周世翔也全然不記得的，他喝斷片了，等到他醒來的時候才發現他躺在床上，又穿上了沈嘉量的衣服，乾淨又好聞。

周世翔望了望窗外，窗外還是漆黑一片，但是，他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我怎麼回來的？我的衣服怎麼被換了？我喝斷片了？

在確定自己睡不著的時候，周世翔扭過去痴痴地望著沈嘉量。

“沈嘉量？”周世翔輕輕地叫了一聲。

沈嘉量沒有回應。

“沈嘉量，你…還在睡嗎？”周世翔從被窩裡坐出來，倚靠著床頭。

“嗯？”沈嘉量應了一聲，背對著周世翔。

“既然都睡不著，我們一起去海邊看日出吧？”

“嗯。”沈嘉量也從被子裡坐起來，轉身坐在床頭的一角，褪去了睡衣，從行李箱裡拿出來一件疊好的白襯衫。

周世翔也胡亂套上了來時穿的衛衣，等他的頭伸出來的時候，回頭看到沈嘉量在一點一點地扣扣子。

從下往上，一顆不拉。

那麼正式，那麼鄭重，儀態端莊且有條不紊。

扣完釦子的沈嘉量站在晨起的微風中，沒有多餘的動作。

確實，周世翔心想，如果沈嘉量一動不動的話，他一點也不像個會出氣熱乎乎的人，倒是像個冰冷的擺件。

那是一枚純白色的玉佩，潔白無瑕。在博物館裡陳設著，由高光打著，不染一絲塵埃。

只看這背影，就恍惚讓人覺得乾淨，皎好。

“走嗎？”

沈嘉量問他，周世翔回過神來，

“走，走著！”

外面還是漆黑的夜，凌晨的海風似乎更冷些，在微弱的天光裡，能看到一望無垠的沙灘上，一前一後，有兩個少年的背影。

夜風更加肆意地吹著。

周世翔打了個噴嚏，下意識地把衛衣的帽子拽到頭頂上，他看了看沈嘉量。

沈嘉量獨自走在夜風中，好像更單薄些。

“冷嗎？靠過來，爺摟著你！”周世翔想把手放在沈嘉量的肩上，要他過來。

沈嘉量卻獨自跑向了海邊。

海邊有一排白色的欄杆，沈嘉量就倚在欄杆上，雙臂微彎著，放在欄杆上面。

他靜靜地閉上眼，讓海風隨意地穿過自己的身體。

天空的顏色開始變化，由黑灰色漸漸變成了靛藍色，畫面也由粗顆粒的印象派油畫變成細微之處都清晰可見的工筆畫。

兩個少年的身影也被勾勒了出來。

“沈嘉量，能問你個問題嗎？”

“問。”

“那個，你高考沒考好，難過嗎？”

“一開始，我以為我會難過，可是後來，我沒有難過，我反而覺得如釋重負。”

“和清北失之交臂，難道不覺得遺憾嗎？”

“什麼是遺憾，我沒想過要上清北。能在中大學醫，我覺得已然很好。”

“為何你非要學醫呢？”

“有意義。”

“什麼事是有意義的？”

“應該做的事。”

“應該？人不應該選自己喜歡的事嗎，沈嘉量，難道你沒有喜歡做的事嗎？”

“什麼是喜歡？”

“就是不應該。”

“那我沒有。”

“那…沈嘉量，你有喜歡的女生嗎？”

“……沒有。”

“沈嘉量，你喜歡什麼樣的女生？”

“不知道。”

“喂，沈嘉量，還能不能聊？”

“那你呢？周世翔，你喜歡誰？”

“我喜歡的人多了，可不包括你。”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女生？”

“御姐！蘿莉！我都喜歡！啊，你聽不懂吧，解釋給你聽，就是那種外表高冷成熟內心孤獨寂寞冷的小姐姐和外表超級無敵可愛又清純又無辜同時胸特別大的漂亮美眉……”

“……”

看沈嘉量一臉無語的樣子，周世翔轉而認真起來，

“如果只能選一個的話，我想找個能跟我玩得來的。”

周世翔看向沈嘉量：“喂，我都告訴你了，這回輪到你了吧。你喜歡什麼樣的人？”

沈嘉量望著遠方的魚肚白。

“快，快點，快點說，快點說啊，你說不說，你再不說……”

“安靜的！我喜歡安靜的。”

周世翔突然閉嘴了，他才發覺自己很吵。

世界安靜了，天空逐漸變得迤邐起來。

雲層鱗次櫛比地排列著，霞光透過它們對映到海面上，海水盪漾著緋紅的色彩。

沙灘上的人漸漸多了，間或穿雜著兒童的嬉戲聲。

“說完了？還有沒？”

周世翔想問又裝作無聊地樣子，踢著腳邊的石子，不小心就踢遠了一個。

一個小男孩跑過來，將剛才那顆石子踢了回來，正好踢到周世翔腳踝處的麻骨上。

“沒長眼啊，小屁孩兒，滾一邊兒玩去！”

“溫柔的。”這時，沈嘉量看著周世翔，緩緩地答道。

小男孩繼而不捨，鼓著腮幫子又踢了一個石子，周世翔又覺得腳踝一麻。

周世翔氣不打一處來，又將石子踢了回去，這一踢，把石子踢到了海里。

“還有就是，大度的。”沈嘉量看著小石子沉進了海里，又補充了一句。

“夠了！沈嘉量！看我不順眼就直說！”

周世翔把腳邊全部的石子一股腦全都踢到海里，然後，兀自地走開了。

“你去哪？不看了嗎？”

周世翔連頭也沒回，把沈嘉量一個人丟在了一個無比絢麗的日出裡。

這時，太陽憑藉最後一躍跳到了海平面之上，來自東方的第一道陽光穿越層層烏雲對映在沈嘉量緋紅的面龐上。

緋紅轉眼間消失在天空的靛藍色裡，海浪一次又一次地將它隱秘的心事全盤托出。

沈嘉量看著這無比恢宏龐大的敘章，彷彿自己是那顆渺小的沉在海底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