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雪,應會計?醒醒,你怎麼在這兒睡了?”
應雪被一陣喊聲叫醒,緩緩抬起頭看著同事,迷瞪瞪的樣子。
對桌的張會計笑著打趣說:“這是睡糊塗啦?”
應雪揉了揉臉,“好像是做了個夢,有點沒緩過來。”
“什麼夢啊?”張會計隨口問道?
應雪搖了搖頭,“忘了。”
張會計一邊敲著鍵盤,一邊說:“哈哈,正常。我也好幾次做夢,一醒就忘了,死活都想不起來夢的啥,不過有一種意猶未盡的感覺。”
應雪拿手機的手一頓,隨即淺淺笑了笑,準備回公司附近的租房洗漱。
應雪心不在焉的刷著牙,放在洗漱臺上的手機響起震動聲,是王芳女士的來電。
她接通開啟擴音,王芳暴躁的聲音傳出,“雪花,今天中午別忘了去見一下你小姨介紹的那個男孩子,昨天跟你說了的。聽到沒有?”
應雪刷著牙,有些沒反應過來,吐了口水,問:“相親?”
“對啊,昨天你不都答應了嗎?你說你都28歲了,這個不行那個看不上,再挑下去,以後就是別人挑你了……”王芳以為她要反悔,絮絮叨叨的老調常談。
應雪洗完臉,王芳還在教育,她無奈打斷:“媽,我知道了。下班了我會去的。”
王芳最後不放心又多說了一句,“行,好好跟人談,你不是真心談,別人怎麼跟你交流。”
應雪結束通話電話,正要走出洗手間就看到扒在門框上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的虞歡。
虞歡戲謔道:“又相親啊?你這個月都第三場了吧?這量還真可觀啊。”
應雪聳了聳肩,表示無可奈何。
一場早就註定了結局的相親,應雪再次敷衍了事。事後不可避免的又遭到王芳苦口婆心的勸導和恨鐵不成鋼的怒罵。
應雪為了躲避王芳的貼臉罵,天天下班就直接躲在了虞歡的租房裡,已經很多天沒回家了。
“阿雪,你今天怎麼感覺怪怪的啊?喊你好幾聲都沒回,神遊天外的。”虞歡一手端著水果盤,拍了下坐在沙發上發呆的應雪,將果盤遞到她眼前。
應雪用牙籤插起一小塊蘋果,聲音有氣無力的,“可能上班累了,提不起勁兒,感覺心裡空落落的。”
“你那工作……”虞歡無力吐槽,再次問:“說真的,你不打算換個工作嗎?隨便找個公司的會計做,都比這財務公司輕鬆多了。你這一天天的忙的跟狗樣兒,還隔三差五的熬夜加班。”
應雪直言道:“錢多啊。”
“你平時都一副省吃儉用的樣子,從沒看到你大手大腳的,要那麼多錢幹嘛?你又不懂享受。”虞歡翻了個白眼,吐槽道。
應雪不贊同道:“誰嫌錢多呢。萬一哪天有個什麼事,這就都是我的底氣啊。”
虞歡不敢苟同,她一向奉行“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須盡歡”,最怕的就是人沒了錢還沒花完。
應雪拿著手機刷著稅局公眾號李更新的稅務條例知識,蜷放在沙發上的腿被人踢了踢,她目光隨著看過去。
虞歡滿臉討好笑,說:“阿雪,後天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下西郊墓園啊?”
應雪疑惑,“去那幹嘛?”
西郊陵園,被榕城人稱為墓地裡面的黃金墓園,一個墓地位置都高達百萬,多是有錢有勢的人死後葬在裡面。
雖然離譜,但現實就是這樣。活著的時候,累死累活的拼房;死了,還要拼墓地。
“我們老闆他前妻不是兩年前車禍走了嗎,然後後天是忌日,他有個招標會要參加根本沒時間。所以囉,秘書就是這個時候用的……”虞歡攤了攤手,滿臉苦相。
應雪笑了聲,“行,剛好週日。”
虞歡齜牙咧嘴恨恨道:“就因為是週日,不然你這工作狂肯定捨不得缺勤。”
過了會兒又興致勃勃地說:“等掃完墓,我們還可以去西郊那附近的溼地公園看看,我看影片號推薦那附近有個櫻花林,這幾天氣溫都很高,肯定開花了。”
三月二十九日,晴。
“西郊墓園”四個燙金大字高高掛在牌坊上,車子沿著乾淨冷清的柏油馬路一路蜿蜒前行。
應雪推開車門下車,放眼過去便是鬱鬱蔥蔥的柏樹,帶著墓園獨有的沉肅靜謐。
她跟在虞歡身後慢慢地走著目不斜視,走了大約有四五分鐘兩人在一座墓碑前停下,虞歡彎腰將鮮花放下,擺放好供果。
“你說人死了,能有魂魄嗎?”虞歡一邊擦著墓碑一邊跟應雪聊著。
應雪抬手擋了擋太陽光,輕聲道:“誰知道呢。祭拜不過是為了懷念罷了。”
“《尋夢環遊記》中有一句話:死亡從來都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
虞歡仰頭看著她悲秋傷春的樣子,撇了撇嘴,“讀書人說話就是不一樣。”
應雪聞言唇角不禁微勾,“好了吧?”
“嗯,行了,咱走吧。雖然大白天的,但是放眼看過去都看不到個人,也還是挺瘮得慌的。你今天要是沒空,我都不知道還要去找誰陪我一起了。”虞歡說著,站起身,挽上應雪的手。
兩人邊聊邊向原路返回,在半道遇到一個滿頭白髮的中年女人,手中抱著一束鳶尾。
應雪看著迎面走來的女人,脫口而出:“江姨。”
隨即,她不禁怔愣住,迷茫、不解這稱呼的由來,“江姨”又是誰。
而那一頭銀絲的女人目光同她對上,又很快移開,只是兩個陌生人之間的對視。女人氣質溫婉卻隱隱散發著一股悲傷的氣息,面色無波無瀾。
她從應雪身旁擦肩而過。
應雪走了幾步,回頭。
次日,週一,從不請假缺勤的應雪破天荒的請假了。
她並沒有告訴虞歡,獨自一人再次來到了西郊墓園。
應雪回憶著昨天的畫面,步履緩慢地走著,似在尋找著什麼。最後在一座墓碑前停下腳步,站立不動。
春風吹動,柏樹樹梢枝葉輕輕搖曳。
許久,那佇立著人彷彿一尊石像般,一動不動地垂眸看著碑文“生於一九九三年,卒於二零零三年三月二十九日”。
有晶瑩水珠砸落在腳下青石板上,一滴又一滴。
應雪緩緩蹲下身,伸出手指向墓碑,又像是怕驚擾了般的蜷縮起指尖。只見她清麗冷清的臉龐上兩道淚痕滑下。
紅唇輕啟,輕輕念著:“謝氏修遠……長眠於此……”
她不明白自己那無法抑制的從內心深處洶湧而上的悲慟由何而來,為誰而生。
她伸手拂了拂臉,指尖一片溼潤。
……
鮮少生病的應雪病了,高燒反覆不退。
虞歡手忙腳亂的照顧著燒的胡言亂語的人,她耳朵湊近想要聽清對方說些什麼。
“阿遠?”虞歡撓了撓頭,不解她喊的是誰。
虞歡盡心盡力的照顧了半月有餘,才把應雪養好。
原本身體一向健康的人大病一場,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大圈,頗有些弱不禁風的樣子。
認識她這麼多年,虞歡還是第一次見識到她生病的樣子,被嚇了個不輕,生怕她的好姐妹聰明的腦瓜子給燒傻了。
但她覺得她姐妹的腦子好像真燒出問題了。
“你辭職了?”虞歡震驚的聲音都放大了幾倍。
應雪點了點頭。
虞歡又震驚問:“你說你要去京都?”
“嗯。”應雪眼神認真地看著她,臉上沒有以往的清淺笑容。
虞歡看著那張熟悉的臉,感覺變了,又好像沒變。
許久,確定她不是在開玩笑,虞歡深吸了口氣,怏怏道:“挺好的。京都是首都,是大城市,發展空間更大更多。我早就覺得榕城平縣這個小縣城委屈你了,還有那破工作,天天讓你辭了還不肯。”
“現在好了,你想通了。”虞歡雖然心裡好奇,有很多不解,但終究沒有去過度地深問她‘為什麼’。
她想做什麼,自己支援就好了。
應雪是在五月中旬離開榕城的,在離開前王芳女士和她大吵了一架,最後實在拗不過只好擺了擺手,隨她去。
而她這一離開,虞歡差點以為自己就失去這個好不容易各方面都很合得來的好姐妹了。
應雪剛離開的那一年,兩人還偶爾有聯絡,再到後面應雪就像是失聯了般,除了偶爾從王芳那裡得知她每個月會有電話回來。
應雪離開榕城三年,中途只一次春節回來過。
後來虞歡去京都找她,才知道她進入了娛樂圈鼎鼎有名的盛顏娛樂。
再後來,她得知她進入了京都的大龍頭企業謝氏集團,成了財務經理,財務總監。
她們之間的差距彷彿越來越大,話題也越來越少。
應雪是在三十七歲那年回榕城的,就和她當初辭職離開一樣的突然。她回來的那一年,虞歡從網上得知家喻戶曉的影后、盛顏娛樂的臺柱子瀾蘭被爆私生活混亂、潛規則,更甚者大學時期就生過孩子並且將其拋棄導致孩子夭折。
謝氏集團的董事長夫人涉嫌謀殺貪汙而鋃鐺入獄,謝董事長公佈遺囑待其死後名下所有財產無償捐獻給國家。
虞歡心中隱約感覺這些事和應雪有關,也曾試探詢問過,但應雪都只是置之一笑。而她們之間感情也又回到年輕時的狀態,默契合拍,無話不談又相互尊重。
在應雪四十八歲這年,她的父親應建國因病逝世。此後應雪帶著王芳在國內大川名山遊玩,直至王芳身體再也不適宜走動。
在王芳去世不到半年,應雪染上了流感,纏綿床榻兩月不到便離開了人世。
應雪一生不曾婚嫁,後事最終由虞歡和她的妹妹幫她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