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叫宋欣的女孩打算去死。
自她12歲起,就一直被一些奇怪的聲音所困擾。
她8歲時,就在全國少兒鋼琴大賽奪得冠軍,她驚人的鋼琴天賦甚至超過了自己身為音協鋼琴學會的會長父親。
她很懷念那時的家裡,無數音樂行業的人都會來她家拜訪,表面上是拜訪她的父親,其實都是來看她這個音樂神童。
那時心智尚未成熟的她只是為有人欣賞她的才華而感到自豪和快樂,她毫不推辭地當眾演奏,讓來訪的諸多“小神童”們黯然失色。
“莫扎特女孩”“女肖邦”“未來的貝多芬”
在這些甚至有些誇大的褒獎中,她第一次發現了自己的身影——我是一個鋼琴家。
於是她朝著這個目標穩步前進,把自己的大部分空餘都獻給了音符。
9歲生日那年,她第一次在陽臺上看見了流星,於是暗暗許願:“快點長大吧,長大了就會成為音樂家了。”
但在她12歲的生日宴會,這個夢想跌進了深淵。
她當時正在為客人彈奏《普蘭泰拉舞曲》,一些奇怪的雜音開始在自己耳邊出現,儘管周圍的人都在噤聲聆聽,屋子本該很安靜。
雖然很詫異,但這首曲子她早就爛熟於心,最後還是憑藉工作記憶把它彈完。
不過,她因為聽覺的干擾還是錯了幾個音,下面坐的很多都是專業人士,他們察覺了。
宋欽的父親也察覺了,他解釋女兒昨天沒有休息好,狀態不佳。
此前,她的曲子不會錯一個音。
很快,欣發現自己再也不能如之前一樣學習新曲子了,那個奇怪的聲音一直縈繞在她的耳邊,睡覺時也不例外。
她不能集中注意力,就連以前學的曲子都彈不好了。
父親憂心忡忡,帶她尋遍各大醫院,結果都表明她的耳朵沒有任何問題。
慢慢的,連家人也開始懷疑她,認為這不過是她為自己天賦喪失尋找的託辭。
自己的生日不再熱鬧,她第一次體會到了人為利聚為利散的事態,“天才神童”不過是這些藝術行業保質期極短的消耗品。
15歲那年,她放棄了鋼琴,父親安慰她,人都是會變的,無論是身體,還是想法,接受就好,上帝為你關上一道門還會為你開啟一扇窗。
她哭了,他知道父親還是不相信自己,覺得自己杜撰了病情,上帝關上的是她唯一出去的門,開啟窗子除了眺望還能怎樣呢?
18歲,她考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學,她沒有選擇自己摯愛的音樂學院,而是選擇了哲學系,因為她迫切希望尋找一個歸宿,抑制自己自殺的衝動。
她放不下鋼琴,手機音樂播放器裡全都是古典鋼琴曲,她也買過一臺電子琴,憑著感覺彈奏自己最喜歡的《悲愴奏鳴曲》。
同學誇讚她琴藝高超,她苦笑,自己現在的水平只能在外行人面前找到一點安慰了。
“為什麼你不報音樂學院呢?”
“嗯,我曾經夢想過,不過後來夢醒了。”
她曾經讀到柏拉圖的《申辯篇》,裡面蘇格拉底辯護說:“從幼年起,就有一種聲音降臨,每次降臨必阻止我想做之事,總是退我,從不進我。”即使知曉蘇格拉底聽到的聲音和她的並不相同,可她還是如與朋友久別重逢一般痛哭流涕,那一直縈繞在她耳畔的噪音,全世界彷彿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而現在,在書裡尋到了另一個同感之人。她試圖和閨蜜解釋自己的病,而閨蜜只是用一種近乎同情的態度相信她,甚至建議她去看一下精神醫生。
她早就被那耳邊久久不去的噪音給折磨得快瘋了,她曾經想過習慣,卻做不到,那些外界的聲音,總是混雜著噪音,如同把耳朵貼到一個沸騰的鍋爐邊去聆聽世界,她變得孤僻,易怒,寧可自己從來都是一個聾子,在大三那年,她讀完了叔本華《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放到了她疲憊的心上。
這個叫宋欣的女孩決定去死。
她決定服用安眠藥自殺。
她聽說如果劑量不足,可能不會死,於是她吞下了一整瓶。
她不想打擾舍友,到外面賓館專門開了一間房,並在服藥前把遺書寄給了家人。
她沉睡了過去,醒來躺在了醫院。
睜眼看到了父母,還有自己8歲的弟弟。
和那些傳奇的倖存者一樣,她得救了。
不曉得真相的弟弟在床前,用稚嫩的小手拉著她的被單。
“姐姐,你睡了好久啊,感冒了就要多睡覺,媽媽是這麼說的,醫生說你沒事了,明天帶我去你的大學看看好不好?”
母親再也忍不住情緒,把她緊緊抱住,嚎啕大哭:
“傻閨女,你為什麼想不開啊,都怪爸媽之前不肯相信你,答應我們不要自尋短見好嗎?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啊!你死了讓爸媽以後怎麼辦?”
弟弟也哭鬧起來:“姐姐,我不要你死!!!”
父親站在床頭,一言不發,眼裡也閃爍著淚花。愣住了,這次與死神有驚無險的交涉,讓她久違地覺得這個世界尚有她的棲身之所,她抱著母親,眼淚滑落。
辦公室裡,一個醫生和同事正在聊天:
“真是稀奇,那個小姑娘吞了致死量的安眠藥,幾乎一點效用都沒有產生,除了多睡了幾天,身體一點異常都沒有。”
“哈哈哈,假藥公司這回可是積功德了。”
“不會吧,那安眠藥是正規的。”
“難道是特殊體質?也沒聽過這種抗藥特殊體質啊,我看就是走運。話說那個小姑娘長得真漂亮啊,年紀輕輕地就自殺,你又是搶救她的主治醫師,我看你也不比她大多少,不如........”
“死一邊去,患者的主意你都敢打。”
......
但欣的尋死的念頭並沒有消失,就像她醒來首先聽見的就是耳邊熟悉的聒噪聲。
她在大學裡讀了大量哲學著作,卻偏愛那些悲觀色彩濃厚的哲學家,她的畢業論文就是《論自殺》,也許全校沒有人比她更適合寫這個題目。
已經對死亡通透的她,早已不會為那些世俗情感所羈絆,然而她從來沒有如願過。
她服***自殺,結果沒有起任何作用。
她跳樓自殺,結果莫名其妙暈倒在樓頂被人救走。
她跳水自殺,結果只是短暫窒息,失去意識後被人救起。
她割腕自殺,卻只流了一點血,傷口很快就凝固了。
.......
這些不可思議的事情並沒有給她多少安慰,她也沒有到醫院檢查過,因為她知道自己只會被當成妄想症,她的世界就是這樣,有著別人無法知曉也不願相信的痛苦,還有著尋死不能的絕望。
25歲那年,她發出了一個郵件漂流瓶,寫著:
“我是個罪人,神判處我在世間飽受煎熬,不得解脫。”
一年後她收到了回覆:
“我從未愛過這個世界,他對我也一樣。——拜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