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男生一開始聊的是天氣，然後是樹枝上掛著的燈籠與燈景。同為男生，我一眼便能看出他對曾祖母懷著的小心思，但一路走來，曾祖母的注意力明顯只集中在懷中的書本里。

於是搭話失敗的小男生開始嘲笑曾祖母看的書，那是一本在我的時代已經家喻戶曉，但在現在，也許還只被當作幻想讀物的經典名著。就此他順利贏得了曾祖母的注意力，但同時，也迎接了曾祖母的怒氣。

兩個人的語言對抗逐漸升級，男生的觀點從對幻想文學的鄙視發展到對女人參與物理、數學研究的不屑，最後升級到“女人與其花力氣在科學研究上，不如好好顧及自己家庭”這種簡直是古董級的發言。

這樣帶著強烈性別歧視的、在這個年代也會讓大部分人覺得匪夷所思的觀點，終於讓多少還有些隱忍的曾祖母勃然大怒——她開始例舉起那些在歷史上留下深遠影響的女性，從世界上第一個兩獲諾貝爾獎的居里夫人到我國發現並研究了鈾的三、四分裂現象的何澤慧，再到“美國試管嬰兒之母” 喬治亞娜·西加爾·瓊斯……我在內心為曾祖母的廣博見識喝彩的同時，也有些絕望地發現，並肩前行的兩人不知不覺已經快要走出公園——而那個在我的時間線內應該登場的小混混和我的曾祖父，都沒有出現。

我哀悼著和姐姐兩年的籌劃功虧一簣，開始認真考慮明年是否能找到正確的時間線再來一次探險。為了防止我再次誤入這一條時間線與自己碰面，也許我和姐姐可以互換一下角色，當然前提是我能夠在一年內學會使用時空穿梭器……

而就在我打算放棄探險、開啟回家傳送門的時候，那個讓我早就不想再理會的老古董男生，忽然說出了哪怕不作為後裔親屬，僅僅作為旁觀路人也不能忍受的話——“難道你想像你媽那樣，做個沉迷科研不管孩子最後連命都送掉的女人嗎？”

意識到的時候，我的拳頭已經懟上了那小子好看的臉。

曾祖母的母親是名研究人員，為了抗擊某種變異病毒，她穿上厚重的隔離服，走進了疾控醫院。

臨走她將自己貼身的項鍊掛在哭鬧的女兒頸間，和她約定好再見面的時候要完好無缺地歸還——然而很不幸，她失了約。

那個年代的隔離技術離完美很遙遠，自然不可能做到100%安全。每個人都知道選擇參與病毒研究是一件高風險、低個人回報的事情，但曾祖母的母親毅然選擇接受她的科研任務與挑戰。

大半個月後，廢寢忘食的她被推入了急救室，然後被同仁哭著推出來——她留下了病毒的基因鏈解析模型，也留下了自己才讀小學的女兒……

她是我們家族的驕傲。

也是我的曾祖母從小到大，心裡決不能揭開的傷口。

我當然知道暴力是不正確的，但有的情緒只能用暴力來表達，而有的問題似乎也只能用暴力來解決。

我憤怒著想要給他第二下，卻被一本厚重的書擊中了臉。

我聽到曾祖母驚叫著說：“快跑！浩軒！”

散亂的著作掉落在腳邊，少年和少女牽手跑遠的背影漸漸淡出我的視界，我沒法追上去作出什麼合理的解釋——因為我腦子裡空白一片，只剩下年少曾祖母脫口而出的名字彷彿颶風一樣打著旋。

那是因為同名的人太多，而沒有被我作為定位素材的名字。

也是在我的年代裡如雷貫耳，無人不知曉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鄧可，姐姐的名字是鄧以，取這樣特別的名字是因為，給我們取名的曾祖父說孩子的名字可以特別卻一定不要隨大流，千萬別像他的父母一樣，給他取個爛大街的——浩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