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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暗長

陳白撐著頭,有些無趣地把視線轉向窗外,看飛馳而過的夜景。

她剛上車就聞到了一股新車獨有的皮革味,她問司機要水吃了一顆暈車藥,或許是在車上待的時間長,藥效有些過了,她又開始感覺天旋地轉得想吐。

“離機場還有多久?”陳白一張口,體內就有一股莫名的內壓,她捂住嘴,不耐煩。

她中午剛吃完飯就收到陳理給她的留言,說是讓她去機場接個人,他跟江澗白要晚幾天回國。

“現在堵車,還要一會兒。”司機多留意了幾眼陳白,“吐車上加二百。”

陳白將嘴巴捂緊了點,司機貼心地降下車窗,微涼的晚風吹散車內座椅皮革的味道,陳白覺得自己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舒張了,噁心的感覺消散了些,陳白指著前面的便利店,忍著想吐的衝動:“在前面那家711下車。”

夜晚的城市依舊人來人往,燈火通明,陳白一隻手提著可樂,食指扣進拉環,往後一提,咕騰的氣泡爭先恐後地貼上她的食指,她仰頭灌了一口,刺激冰冷的液體滑過食管,讓她迷糊的神識清醒了一點。

她點開手機,望著通訊錄的號碼,猶豫幾番,還是撥了過去,電話那頭響了很久才有人接聽。

“……什麼事?”陳理在睡夢中被吵醒,難得的沒有發脾氣,而是耐著性子詢問。

江澗白窩在他的懷裡,聲音嘶啞低迷:“陳理,幾點了?”

“七點半。”陳理看了眼手機的時間回答道。

陳白捏著手機杵在原地,不知道該說點什麼,那次爭吵過後,她跟江澗白誰也沒有搭理過對方,醞釀半晌,她問道:“爸爸,媽媽醒了嗎?”

“嗯。”陳理瞥了眼跳起床的江澗白,“電話要給她嗎?”

陳白看了眼面前車水馬龍,堵得水洩不通的馬路,斂眸:“對。”

江澗白張牙舞爪地撲向陳理,雙手在他的腹肌上肆無忌憚地亂摸著,陳理推開她,將手機塞進她手中,笑道:“女兒找你。”

江澗白瞪了一眼陳理,轉過身:“喂。”

“媽,我要接誰?”陳白看了一眼門口沒人的座位,提著可樂坐過去。

江澗白拍了拍額頭,反應過來:“看我這腦子,忘記跟你說了。”

陳理站在衣櫃前,套好襯衫,扭頭看了眼江澗白,江澗白注意到視線,說道:“荷包蛋今天要全熟,不要牛奶要咖啡。”

陳理點點頭,走出房間做早飯了。

陳白抿著嘴,更多時候她總感覺自己是撿的。

“八點鐘的飛機,接方嘆。”江澗白身上穿的是陳理的襯衫,她看向化妝鏡裡的自己,眉毛皺了皺,她的聲音悵然:“方嘆你記得吧?就是方穎阿姨的兒子,在拒霜那個老城區的房子那會,在咱們家住過的,說起來你倆還算是發小呢。”

陳白對這個小時候跟她一起玩過,並且還在彼此家裡住過的人印象深刻,她緊張道:“他怎麼了嗎?我記得他在我住進大姨家之後就跟方穎阿姨出國了。”

江澗白躺到在床上,看著白花花的天花板,苦笑:“方穎阿姨離了婚後,找了個同樣不靠譜的後家,在前年去世了。”

陳白心裡一刺,方穎阿姨溫柔體貼的樣子還刻在她的記憶裡,她的眉間瀰漫著悲傷,她絞盡腦汁了也想不明白:“他怎麼突然回國了?”

江澗白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跟陳白講這些事:“經歷了很多事情,現在方嘆自由了。”

陳白嗅到不對勁的味道,她追問:“什麼意思?”

江澗白表情有點僵硬,她扯著嘴角:“方穎死後贍養的義務就在他養父那裡,他養父對他算不上好,我看不下去,就一直在跟那個人打官司,現在贏了,方嘆成年之前都由我來贍養。”

江澗白想到就一陣頭大:“幸好你方穎阿姨的腦子還有得救,沒把自己的戶口和方嘆的戶口移到那個男人的戶口本上。”

陳白聽見這些話的反應,不亞於被孫悟空拿著金箍棒打了當頭一棒,她消化著資訊帶給她的震撼。

“大概就是方嘆以後要在我們家長住。”樓下傳來陳理的叫喚,江澗白坐起身,“記得去接,有什麼事打電話,掛了。”

陳白捏著手機,她看向桌子上只喝了一口的可樂,食慾全無。

“快來看啊有人買東西不給錢,強盜,強盜啊!”人頭攢動的街頭圍了一群看戲的,有個大媽扯著嗓子大喊,吸引了更多的視線。

似乎是有個人拿了她的掛件,但是不付錢,對於這場鬧劇陳白沒什麼興趣,她將可樂扔進垃圾桶,正準備再打一輛車去機場。

“我沒有。”跟聲嘶力竭地怒罵和竊竊私語的指責格格不入,這道心平氣和的辯解幾乎是一瞬間吸引到了陳白,“是你逼迫我,我說了不需要,是你掛在我的書包上的。”

“誰能證明啊?啊!就是你買東西不給錢!”那個大媽往她帶來的板凳上一坐,一臉無賴樣,“這個掛件二十,給錢!”

有路人看不過眼指責,還被大媽心虛驅趕。

陳白擠進人群檢視,一塊塑膠布展在地面,堆放著各式各樣的小鑰匙扣掛件,大媽圓碌碌的眼珠瞪著圍過來看熱鬧的人,像是死魚突出的眼球,陳白嫌惡,走到正準備將掛件解下來的那人旁邊。

方嘆在國外過著像這樣的生活已經很久了。

一個正風華正茂的少年,被人指著鼻子罵甚至動手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恍惚間,他以為他自己就這樣了,生活在壓得讓人喘不過氣的環境,就這樣慢慢腐朽在這無窮無盡的黑暗裡。

他攥緊拳頭,手腕驀地一暖,被人握住,他抬頭,又慌張地低下。

“大媽。”陳白制止住那人的動作,自己上手解下來,勾在食指轉著,嘲諷道:“就這個跟你長得一樣的醜東西,你賣二十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人群一陣鬨笑,大媽臉被氣成豬肝色,口水唾沫橫飛:“滾滾滾!你這個死丫頭片子湊什麼熱鬧!”

她搶過那個掛件,收拾著自己的攤子,罵道:“不賣了不賣了!真是晦氣,第一次出攤就碰上你們這種人。”

方嘆有些怔愣,陳白看著方嘆,少年微微弓著身子,鴨舌帽遮著他的眼睛,令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是小白呀。”他抬起頭,強撐起一絲笑意,“好久不見,你過得好嗎?”

“我過得不太好。”他將頭歪到一邊,不去看陳白:“你現在可以先不要看我嗎?太狼狽了。”

陳白沒有理會他的請求,甚至有些生氣他這副吊兒郎當無所謂的樣子。

她聽出了方嘆聲音裡的疲憊,抽出一張紙巾遞給他,呵斥道:“你是傻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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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剎那,所有偽裝的開朗陽光在此刻被撕裂開,取而代之的是少年微微抽動的肩膀。

他本該是無憂無慮,桀驁不馴,一腔熱血的。

什麼時候呢。

層層烏雲覆蓋住他,就在他心甘情願隱去時,有道風吹開了烏雲,讓他可以隨心所欲地釋放自己的本性。

一次、兩次、三次、次次。

總是能很及時的出現。

真摯的感情嗎?

他溫熱的手心握住陳白遞紙巾的手腕,猶如在浩瀚無垠的宇宙中找到了那顆屬於自己的行星。

“對不起。”他哽咽,隱忍著哭意,“帶我走吧。”

陳白窩火,她回頭看了一眼落荒而逃的大媽,低聲咒罵。

“別哭了。”她扶著方嘆,將紙巾疊好蓋住他的眼睛,“你怎麼還是這樣,被欺負了就打回去,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

陳白捂著他的眼,方嘆的眼淚把紙巾浸溼,滾燙溼潤的觸感透給陳白,她聲音輕了點:“行啦,不要哭了,看你這個樣子,在國外得受多少委屈。”

方嘆止住情緒,抽噎道:“我就是,太久沒見到你,很激動。”

陳白嗤笑,她低頭看著被握出紅印的手腕:“這個也是?”

方嘆看了一眼,快速別過頭,陳白笑他:“你真是一點沒變啊。”

“我,我去給阿姨打電話報平安了。”方嘆無視她的嘲笑,走到桌椅處坐下打電話。

陳白踏進便利店,轉身笑他:“行行行,你打。”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江澗白似乎在吃飯,她有些意外:“嘆嘆,你到國內了?”

“對的,對不起阿姨,我自己改簽了。”方嘆心虛,聲音弱弱,“不過您放心,我已經見到小白了。”

陳理舀了一勺麥片粥遞到嘴邊,江澗白張開嘴喝下:“沒事,見著面了就行。”

江澗白沉默,嘆了口氣。

“嘆嘆,你媽媽給你留有一筆遺產,但是要等你成年才能給你,這期間你有什麼需要花錢的地方都跟阿姨講。”江澗白跟方嘆說:“你試著多跟她講講話。”

她解釋道:“小白之前在學校受過委屈,我希望你能多跟她聊天,解解悶。”

江澗白永遠忘不掉帶她辦理了轉學手續之後的那個晚上——陳白跟幼兒園那時受了委屈一樣,久違地在江澗白懷裡哭訴著那些人的行為。

情緒崩潰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這些年的委屈和不滿全部宣洩掉,深櫃裡上了鎖的保險櫃,裝著這些年來陳白的成長和受到的傷害。

方嘆聽著江澗白說,手背青筋凸起,隱忍著情緒,在陳白受到傷害時連安慰都做不到,甚至比她還要狼狽。

他恨自己的弱小,也知道自己現在根本無能為力,他應下:“好,我會的。”

“她就是太要強了。”江澗白站在落地窗前,注視著腳底下的人流,“你多照顧一下她吧,麻煩了。”

方嘆否認:“一點也不麻煩,阿姨,別這麼說。”

他垂下眼,情緒低落:“我也承蒙您照顧了。”

江澗白想到方穎,心下一緊,也有些傷感。

“你別想那麼多。”她轉身走向自己的辦公桌,“國內時間不早了,好好休息吧,你應該也累了。”

方嘆握緊手機,感覺一陣天旋地轉。

陳白把剛剛買的一大袋零食放在方嘆一旁,隨即坐到方嘆旁邊,她喋喋不休地跟他說著很多話,跟學校裡的她判若兩人。

“你出國多久了?有四五年了吧,不過好像和之前差不多。”陳白手裡捏著一瓶牛奶,她沒喝,而是遞在方嘆面前,“你是不是還和之前那樣愛吃甜的?國外過得怎麼樣啊?有認識新朋友嗎?”

陳白的問題像墜落的雨滴,砸得方嘆不知道該回哪個。

“我過得很好。”他就著陳白的手喝了一口牛奶,他舔了舔沾著奶漬的唇邊,咬下一口麵包,“不用擔心我。”

“也不知道剛剛哭的是誰。”陳白臭臉,低聲嘀咕,方嘆剛剛真的把她嚇到了,她沒見過方嘆那樣的一面,像是劫後餘生的溺水者在大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陳白好奇:“我媽說什麼了?”

“沒什麼。”方嘆搖搖頭,轉移話題,“我們什麼時候回家?”

陳白想起正事,她掏出手機:“我現在打車,話說你不是七點半的飛機嗎?”

她看著剛過七點十五的時間,搗鼓著打車軟體的腦袋又抬起:“怎麼這麼早就到了。”

方嘆捏著麵包,垂下頭,耳根子泛紅:“我想快點回家,就偷偷改了籤。”

“方嘆!”陳白生氣地盯著他。

方嘆心虛,也知道她為什麼會生氣:“我這不是好好站在你面前嗎?我又不是弱智。”

陳白雙手環在胸前,質問道:“你不是弱智,我是。”

方嘆忍不住笑:“別這樣說自己。”

陳白盯了他一會兒,抬手在他頭頂落下一掌:“滾!”

“剛剛要不是我替你解圍,你就挨訛吧。”

方嘆笑得麵包也吃不下了,他狡辯:“我剛剛那是看那阿姨可憐,不然我必定給她致命一擊。”

陳白嘲笑他:“怎麼致命一擊?躺下撒潑啊?”

方嘆收斂起笑意,捏著麵包的右手垂下,正色道:“是的。”

陳白被他逗笑了。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