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菀走回家,路上暖色的燈襯托著她的影子,拖得很長。夜風迎面而來,吹亂了薄薄的劉海。
向菀在A市見到宋淵的第一眼,就感覺到他的特殊之處,這一點不在於他和A市那些混混一樣的玩世不恭,不在於他冷淡的神色和充滿敵意的氣勢,而是即便他看上去很不好惹,讓人恐懼,惹是生非,他一貫冷寂的眼睛裡有一處柔的看不清的平和,像看淡生死一般的平靜的悲傷。
此刻她並不平靜。
她回到家和父母寒暄幾句話,就回到房間坐在書桌前,攤開課本強制讓自己的思緒回到書上,背書背了幾個字之後,向菀還是無法讓注意力集中。
宋淵母親車禍死了,江燕晨的哥哥,江燕晨,這幾個人在她的腦海裡徘徊不停。她坐到窗邊,靜悄悄地看著外面。遠處燈光一片,安靜祥和,交錯不止的馬路,川流不息的車輛,近處幾家居民樓裡亮著燈。
江燕晨又為什麼要和她說這個事實?在向菀的認知裡,江燕晨絕對是一個不輕易吐露的人,她沒有必要和她說自己的心裡話,找一個隨便的人交心。
宋淵盯著眼前板著臉直直地站著,手裡拿著巨大的公文包的宋成國。
到機場沒有多久,買了票,還在和老五打電話交代事情,一轉頭就在候機廳看到了宋成國。
宋淵握著手機的手緩緩墜落。
宋成國臉色不太好,看起來是工作途中臨時跑出來的,西裝外套釦子扣了一半,身後還跟著助理。
老五在電話那一頭瞬間感覺到了不正常的安靜,他小心翼翼地問了句:“淵哥,怎,怎麼了?”
宋淵沉著地回覆他:“先按照之前我說的去做,過會兒我再打電話給你。”
掛了電話後,宋淵走過去,宋成國的臉色一直沉沉的。他緩緩開口:“聽你們班主任說你被處分了?”
宋淵一臉若無其事地點點頭。宋成國看到他的樣子語氣更差:“讓你回家思過也不是讓你亂跑!回家!”
宋淵乾笑了兩聲,他看了眼宋成國身後跟著的助理,是一個年輕的穿著黑色套裝的女人,臉上掛著職業性微笑,頭髮綁的一絲不苟,年輕的臉龐看不出一絲皺紋。宋淵眼睛裡略閃過一絲詫異,那個助理上前了兩步自我介紹:“我是宋總的助理肖敏,你好,小淵。”
宋淵忽視她伸過來的手,他低頭撫了撫鼻尖又笑了兩聲:“家嗎,那不是。”他說完抬起頭帶了點挑釁的神色看著宋成國,“我的家,在A市那一條最有名的青武街上。”
這是宋淵第一次反抗宋成國帶他回去。
宋成國略微有點詫異,他回頭對助理使了個眼色,助理走上前笑著說:“這樣,宋總要接客戶,我先帶小淵回去。車在這邊。”
宋成國伸手扯了扯領帶:“你先跟著小敏回去。”
宋淵注意到他說的是,小敏。
宋淵朝肖敏指的方向看去,一輛黑色的車停在外面,外面還有幾個穿著西裝帶著墨鏡的男人。肖敏走過去拉他,宋淵揮了揮胳膊掙脫:“我自己走。”
機票被退了,肖敏在前座開車,宋淵三心二意地玩著手機,他暫時無法對宋成國做出什麼實質性的反抗,他知道宋成國這幾年不是白混的,宋淵逃到哪裡都會有他的眼線。
肖敏開著車開了一會兒,宋淵察覺不對勁,往常回出租屋的地址是開到紅綠燈處左拐,而今天一直開過了紅綠燈開進了一條宋淵從來都沒有見過的馬路。現在還沒有到下班時期,這一條路上沒有幾個人。
宋淵一開始以為換了一條路線,直到車駛入了一片周圍全是住宅區、茂密的樹林遮掩的路段,他才恍然大悟。
肖敏把他送去了宋成國的家。
那個傳統意義上的家。
“怎麼送我到這裡了?”宋淵忍不住問。
肖敏笑了笑:“這就是家啊。”
她說完又補了一句:“夫人想見你。”
這一句話從她嘴裡說出來讓宋淵極為彆扭。沒想到重頭戲就放在今天展開了。車緩緩駛進小區,過了自動登記的門,一路上都是各式各樣風格的建築,繞過一個很大的花壇,透明的水柱在一側形成一道漂亮的拋物線,車緩緩停在了一棟偏歐式的別墅前。
肖敏熄了火下車,給宋淵開了車門:“到了。”她又露出了職業性微笑,恰到好處的分寸。
下車後宋淵環顧了一圈四周。別墅門前是一片很大的私人花壇,遠處有花匠在工作,玻璃花房裡擺了兩把精緻的椅子,周圍放了一圈視覺效果不錯的綠植。大理石臺階一路順延,肖敏把車鑰匙遞給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走過來拉了拉宋淵:“走吧。”
宋淵皺了皺眉,下意識地揮揮胳膊躲掉她搭在他胳膊上的手。
走進去看到光滑的地面幾乎可以倒映出人的影子,踩上去鞋子底在地上清脆的響聲。空氣裡還隱約流通著一股淡淡的香味。
肖敏帶著他去了客廳,客廳沙發上坐著一個有點年歲、畫著精緻妝容披著頭髮的女人,她翹著二郎腿坐著,氣定神閒的模樣。茶几上還擺了一個白色的陶瓷杯。
大概就是宋成國的妻子了。肖敏站在那裡和她低聲說了句:“就是他。”女人略微偏了偏頭對肖敏揮了揮手讓她離開。
宋淵踏進這個家門那一刻臉色就沉了下來。
他冷著臉。
自己的出生地位他清晰無比,成年人犯下的錯誤沒有必要把責任交託給他這個犧牲品,他眼神冰冷而不友好地看著她。那個女人讓肖敏走出去之後就把視線落回了茶几上的杯子。她舉止故意優雅地舉起杯子抿了一口。
“你就是宋淵?”她抬頭看了眼宋淵,視線毫不客氣地從頭到腳掃了一遍。
宋淵扯了扯嘴角給了一個勉勉強強的笑容,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是。”
“我看過你的檔案,”那個女人換了個姿勢坐著,“之前在A市青武街,讀的是六中。”她拿出了黃色封皮的檔案袋,看了眼宋淵。宋淵面無表情。
她坐直了身體:“我不是說不歡迎你,你不惹是生非,不把在青武街的惡習帶到這裡就好了,其他的,不用你涉及。”
她說最後幾個字的時候著重強調,甚至又看了看宋淵,刻意帶著點警告的意味。宋淵乾笑了兩聲:“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