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陽光耀眼,樹梢上還掛著雪花。床上熟睡的女孩在夢中醒來,她舒服的伸了個懶腰,心情愉悅的哼著歌。
“穿多件衣服,昨天才落水,別落下病根。”羅姨推門進來,手裡抱了好幾件厚實的大衣和羊毛衫,“老夫人說女孩愛美,讓我拿多幾件給你挑著穿。”
得,外婆這是把她能用的藉口給堵死了,前幾天她就是以此為藉口不願意多穿衣服,她是火系單靈根,在冬日裡都是不怕冷的。
她順從的挑了件較薄的外套披上,因為她知道,無論如何羅姨都會——
“只穿這件怎麼行,來,把這件也穿上。”
不出她所料,羅姨果然又給她多穿了件超暖的外套。那能怎麼辦呢,除了一臉苦笑的看著羅姨,暗自忍著熱,還能做什麼呢。
救命,這是要我在冬天中暑。
花園的池塘邊連夜建起欄杆,巡邏的保鏢又多加了幾個。
沈竹在跟著外婆練琴,她倒是悠閒的在花園裡閒逛。
池水再度凝結成光滑的冰面,小松鼠葬身池底,化作泥土。
“速速渡回。”她把手按在冰上,輕聲念道。湖底裡的發著隱隱綠光的泥點化作一條蜿蜒而上的水蛇向著岸邊快速游去,再分解,到冰面上融合後又變成一隻松鼠回到楊西西的手中。
聖泥術的要點是萬物眾生,如今的楊西西已經熟練掌握使用聖泥術捏造出一些小動物,昨日那隻小松鼠就是她的傑作。
砰砰,有人站在花園的欄杆處發出敲東西的聲音。
她把松鼠放在肩上,一步步向發出聲音那處走去。
發出敲東西聲音的是一個紅髮的異國女人,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一陣風吹來,吹起圍在臉上的圍巾,那姣好的面容似曾相識,像是在哪裡見過。
保鏢先一步找上她,流利的用英語與她交流,聊了沒幾句就拿出對講機焦急的說了句:“告訴老夫人有客人找她,很急。”
和女人聊天的是在姜家工作多年的老保鏢阿黃,人到中年依舊精壯,是外公的心腹之一。光從他焦急的樣子來看,應該是一件有關姜家的要事。
到底是一件什麼事情呢,楊西西躲在樹後靜靜的觀察著兩人,愣是沒聽見任何話。
“女士,我帶您走大門進去,老夫人同意見您。”
另一邊,外婆找了個藉口打發走了沈竹,寬大高闊的大廳裡只剩下她一人獨坐,傭人們都被屏退到花園。
女人被阿黃帶到門廳前,他表情凝重,緊緊的握住門把手,後背止不住的發冷汗。
“您確定,您說的是真的?”
“我還是那句話,請相信我。”
坐在沙發上的外婆如坐針氈,廳裡明明開足了暖氣,她卻覺得有刺骨的寒風在周身環繞,汗毛直立。
阿黃帶著女人走進來,外婆在聽見女人高跟鞋敲擊地板時就一直緊盯著能看見來人的博古架,透過架子的空隙,隱隱約約能看見女人那惹眼又張揚的紅髮。
咯咯...咯咯,女人越走越近,咯咯的鞋跟聲像是在迎合外婆如鼓的心跳聲。
“姜夫人,我是來自英國的魔女,我叫林賽。”她自來熟的站在外婆身前,伸出手,“如您所想,我已在人世間存在百年,噢,是好幾個百年。”
她的手比少女還嫩滑,面容還停留在二十多歲的模樣,外婆驚喜的說不出話,直拉著她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之前我派人查你,結果個個都讓我不要太天真,相信世界上有不死魔女,可現在你卻自己送上門了。”外婆雖然驚喜,心裡還留著幾絲戒備,其實她也不是很相信世界上有什麼不死魔女。
林賽掩面輕笑,在包包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水晶球放在茶几上。
球裡的畫面閃動,最終定格在一處並不算荒蕪的私家墓園裡。東南處的一個小墳的無字碑上,一個半透明的小女孩依在碑上,她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小臉凹下去一大塊。
墓園裡統共也就十幾個碑,其他墳頭的上半透明的人都不似女孩模樣,個個衣裝矜貴。
“這是令千金的孩子,剛出生就去世的龍鳳胎妹妹,沒錯吧。”
林賽在水晶球上扭動雙手,“可憐孩子,沒有名字,被長輩們喊了十多年的小鬼,逢年過節都沒有供品,身上的衣服還是去搶路邊小鬼不要的破衣服。”
“你怎麼保證這不是你用科技做出來的?”外婆質疑的看著她,目光流轉,精明的小老太太轉變口風:“算了算了,這是墓園的鑰匙,一會會有人帶你去的,做你想做的吧。”
她在抽屜裡拿出一把鑰匙,鄭重的放在林賽手裡,“不過我有個要求。”
“夫人請講。”
“我要你護住我的小孫女,楊西西。”
紅髮女人臉上展露笑意,紅唇微勾,放鬆的笑道:“就只是一個小孩子?這未免過於輕易,姜夫人您不會在玩我吧?”
“不開玩笑林賽小姐,你要帶走那孩子,就必須得護住我的小孫女。”
兩人一直商討到日頭落下,外婆穿戴整齊與林賽一同出門,在大門的拐角處,楊西西迎面撞了上來。
紅髮魔女低頭看向她,友好伸手摸摸楊西西的腦袋,轉頭向外婆問道:“這就是您的小孫女?長得真可愛。”管她是誰呢,先誇再說,禮節,沒錯這是禮節。
“沒錯,這是我的小孫女。”外婆把女孩稍微護在身後,指著林賽對著女孩說道:“西西啊,這是.........”
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跟小孫女解釋,這位魔女活了好幾個百年,比自己還老,可她偏偏是一副年輕樣貌,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
或許是看見了外婆的難處,林賽體貼的上前介紹自己:“楊小姐叫我姐姐就好了。”
姐姐?她是不記得我了嗎?我不是她親手救活的嗎。她為什麼假裝不認識自己,她.....真的不認識我嗎。
當著外婆的面她不能直白的問出來,只能悄悄的催動靈力,將手背不經意的露出來,血線適時顯現,她甕聲甕氣的說道:“姐姐好。”
明燈初上,名貴的長款禮車停在墓園外面。
“現在沒有別人,我清楚了當的問你,你身上的線是怎麼來的。”林賽把疑問憋在心裡,一路上都一言不發,到達墓園後才找了個由頭說服外婆留在車上,自己和楊西西獨處。
她..真的不記得我。
“我說的話你會信嗎。”
“看情況,畢竟這年頭連孩子都會說謊,只有死者才不會為自己辯解。”林賽眯著眼睛盯著她,好似要在她乖巧的表情下找出一絲半點的破綻。
楊西西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說出一串只有魔女能聽懂的語言,這種語言是林賽一開始就強制性要求她學習的語言。
“我身上的九根血線皆來自你,如果說只有死者才不會為自己辯解的話,那我就是那個不會辯解的死者,是你將我救回。”
身上的汗毛直立,她沒想的眼前的小豆丁居然張口就是魔女會專用的密語,她被驚得說不出話,只在女孩身邊轉圈圈的反覆檢查她,直到感應到她身上的血線確實與自己有關時才磕磕巴巴的吐出一句話。
“居然是真的,你竟然不是她們假扮來騙我的。你...讓我冷靜一下。”
林賽在墓園的階梯上坐下,雙手捂著頭插進發縫裡,紅色的髮絲凌亂,她的眼眸微垂,臉上是說不出的糾結與沉思。
這時,楊西西湊上來在旁邊坐下,繼續說道:“你收了我做你的學生,還說我是你第一個學生要傾囊相授。”
“你的湖底裡有很多水晶球,裡面有什麼我不知道,但是有一個我是知道的。那個球裡有一個世界,只有睡著才能進入,你就是在那裡給我上課教我知識。”
“你說你是本世紀、上世紀、上上世紀最傑出的魔女,還是相當優秀的語言學家...........”
楊西西沒說完便被林賽甩開,卻沒有跌倒,一股溫暖的魔力托住了要向下跌的楊西西。
她到底是誰?怎麼什麼都知道,就連我藏在湖裡的水晶球都知道。
“給我閉嘴,讓我靜靜。”
猩紅色的魔力迅速將女孩包裹起來,像是一顆巨型車厘子,而楊西西就是被果肉包裹起來的核。
她向上走去,巨型車厘子就在後面無意識的跟著她,她在一處小墳前停下,拿出放在包包裡的水晶球。
巨型車厘子在她擺擺手後破散,破碎的魔力在空中幻化成一條毛巾緊緊綁住女孩剛要張開的嘴,她慌亂的催動靈力,可無論那幽粉色的小火苗怎麼燒,綁在嘴上的毛巾都燒不動。
林賽站在小墳頭前,手裡的水晶球發出耀眼的光芒,這種光芒楊西西很熟悉,就是在她復活前曾經出現過的光芒。
隨後,一個半透明的小女孩出現在她們面前,衣衫襤褸的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嘴邊還有幾粒看起來就乾硬的米粒。
“無名之魂,無依無靠。”她紅色的長髮穿過半透明的小女孩,女孩慘白的臉色多出一絲紅色,猶如雪地裡的一點紅梅,分外奪目。
“你...你是誰?”女孩的聲音輕靈,幾乎微小到聽不見。
“你的養母。”
被捂住嘴巴的楊西西睜大雙眼,雖然這些年在夢境跟著林賽也算是見多識廣,知道林賽能力高強,卻不知已經到達這種地步。
她在與靈體對話,她讓靈體在人間現形,她還要當靈體的養母。
“喂!紅髮那女的,你在做什麼?”旁邊裝修精緻的大墳裡傳出一個硬朗的男聲,下一秒一個看起來六十多歲的老人在墳裡飄出來,身上的西裝熨的筆直沒有一點褶皺。
這是家族墓園,能葬在這裡都是楊家人。
楊西西的嘴巴被鬆開,林賽挑著眉示看她。
心下了然,她迅速在腦子裡檢索眼前這位阿飄的資訊。
“都說生孩子是為了傳宗接代,瞧瞧這孩子,見了爺爺也沒句稱呼。”
沒等老阿飄再說話,林賽倒是先聲奪人道:“你作為長輩,看見自己家的後輩做鬼都衣衫襤褸飢腸轆轆,怎麼不見你接濟她一點,現在倒是知道要人家叫你爺爺。”
“刻薄的還是人家親生姐姐,是我我也不叫你爺爺,沒叫你死老鬼就不錯了。”
氣氛在林賽說完話後沉靜,楊西西張著嘴不敢吱聲,畢竟林賽說的是她心裡話。
“你個後生在這瞎嚷嚷什麼呢,紅毛丫頭乳臭未乾也敢在長輩面前叫囂?”老阿飄大聲嚷嚷的反駁,周圍還在沉睡的阿飄們被他吵醒,紛紛圍上來看戲。
“是啊後生就得恭恭敬敬叫人,瞧這紅毛丫頭多不守規矩,來了也不知道帶點紙錢和供品。”
“就是就是,也不知道孝順長輩,沒看見我們的墳頭草都半米高了嗎,怎麼不幫著鋤鋤。”
圍上來的阿飄們七嘴八舌的談論著。
林賽一點不怯場,雙手叉腰卻顯得優雅,用眼尾掃視老阿飄,“我可不是你們楊家人,還有,姑奶奶我比你們大多了,做你們祖宗都足足有餘。”
“小鬼你要是跟她走,以後可別想再回來,楊家沒你位置。”
話題落到女孩身上,她慌亂的看向林賽,想要尋求一絲安慰,更想要得到更確定的答案。說實話她並不想留在這裡,在這些所謂的長輩面前,她不過是一個熟悉的陌生鬼。
楊西西走上前,認真的端詳起半透明的女孩,她的臉上很多灰。於是她掏出口袋裡的手帕將那小小的無子碑擦拭乾淨,女孩的臉也在墓碑乾淨的瞬間變得光潔。
“姐姐,你想要名字嗎?”
女孩愣了一下,隨後用力的點點頭。
楊西西溫和一笑,在胸口掛著的日月壺裡拿出一把小刀,在墓碑上咔咔咔的刻起字。
無字碑上多了兩個歪歪扭扭的大字。
“這是什麼字?”女孩端詳著自己的墓碑,從來沒有人教過她認字,她好奇的問道。
“姜歸。”
被外公外婆接回姜家後,她曾無數次想過將姓氏換成姜姓,現在自己的姐姐有機會姓姜而不是姓楊。
自己盼不來就讓姐姐來圓了這個願望吧。
歸這個字送給從未謀面的親生姐姐,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