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26章 “蒲恩,幫幫母親。”

鮮血從傷口滲出染紅手心的布條,但蒲恩好像感覺不到痛楚般,他的目光專注在手裡的珍珠和針線上。

“蒲恩。”石門緩緩開啟,光傾瀉入昏暗的室內,狄雅夫人走了進來,她坐到蒲恩的身旁,保養得宜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

蒲恩沒有理會她,但他顫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心底的情緒。

“原諒母親。”兒子的冷漠讓狄雅久久沉默,她沒有想到阿德里會返回去滅了塔沙的口,她沒打算殺了塔沙的,更沒有下令讓他傷害蒲恩。

她只是在逼他,逼他與他的母親統一戰線罷了。

最後一顆珍珠串了進去,把線系起後,珍珠手鍊總算修好了,蒲恩把它放在了桌上。

他駝著背,靜靜地坐著。

“母親,您愛我嗎?”在沉默中,蒲恩終於開口了,窗外響起了腳步聲。

“我當然愛你,我的兒子。”狄雅抬手撫摸著兒子的藍髮,他繼承了自己的藍髮藍眸,身上流淌著她的血液。

她怎麼會不愛他呢?

但就因為他是她的兒子,她更需要他的支援,要他做她最堅實的後盾。

“可是,我看不到您的愛。”

窗外站著的是阿德里,他不會看錯他的身影。

蒲恩轉頭看向狄雅,對上她溫慈的目光,他一怔愣,只有一股厚重的窒息壓在心口。

到嘴巴惡毒的詰問變成了痛苦的疑問:“如果您真的愛我,您為什麼要逼我殺了我的父親?”

“如果您真的愛我,那麼從小到大,您為什麼對我那麼冷漠,逼迫我去做一些我不喜歡做的事情。”

“因為你是我的兒子。”望著兒子疲憊的面容,狄雅從腰間拿起那把父親的匕首,放到了他的面前。

他便是用這把匕首殺了斯森,蒲恩拿起了匕首,鋒利的匕首被擦拭得很乾淨,沒有一絲血跡。

”我還記得我父親去世那晚上。”狄雅笑著說,“他拉著我的手說,狄雅,父親不能再親自保護你了。”

母親很少在自己面前提起外公,蒲恩靜靜地看向她。

狄雅陷入了久遠的回憶裡,她平靜得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

“你的外公是我見過最強大最勇猛的雄性,在他的帶領下,我們的族群稱霸海洋,鯊魚族也絲毫不敢侵犯我們。而我,是他唯一的孩子。”

“我見過他撕碎鯊魚身體的兇猛,那時候我才三歲,我站在一旁,鯊魚的鮮血濺了我一身。”

“很漂亮,像下起了紅色的雨。”

“我就和他說,父親,我也要成為像你一樣的虎鯨。”

狄雅說到這,看向了蒲恩,“你知道你外公是怎麼回答我的嗎?”

“什麼。”蒲恩從她的眼底看到了哀傷。

“他說,狄雅,你成為不了我。”

狄雅永遠忘記不了父親當時那雲淡風輕的模樣,他把鯊魚的身體丟到一旁,理所當然地說:“狄雅,撕咬不適合你。”

“為什麼?”她擦掉臉上的鮮血,不解地問。

嬌嬌弱弱的小女孩走上前,大膽地踩在還在痛苦喘息的鯊魚身上,臉上滿是狠意。

踩著他的傷口,傷口迸濺而出的血液像被碾碎的小蟲白漿飛濺般,溼透她的腳底。

漂亮極了,她覺得比殺蟲子好玩多了,笑得燦爛。

但父親瓦倫登只是搖了搖頭,把狄雅拎到自己的肩膀上,讓她的小腿跨坐在自己的脖子上,笑著說:“因為殺戮並不適合雌性,我的女兒,父親會讓你一生平安喜樂。”

她就這樣騎著父親的肩膀被他帶上了高臺。

那天正在舉行對俘虜的屠殺,用以震懾敵人,鼓舞族人計程車氣。

全城的雄性都聚集在了高臺下,密密麻麻的一片,他們仰頭望向高臺,目光滿是敬畏。

她的父親俯視著眾人,威嚴又強勢,眾人的視線隨著他而移動,聲浪隨著他而湧動。

已亡俘虜的鮮血灑滿了臺邊,血液的腥氣瀰漫在空氣中,未亡的俘虜瑟瑟發抖地蹲在臺腳,被迫聞著族人的血腥氣,滿目恐懼。

她的父親站在最高處,掌控著他們的生死。

而她,坐在父親的肩膀上,在最高處,睥睨著到來的殺戮。

那些雄性們眼裡都是被鮮血激起的狂熱,他們狂歡著,吶喊著,手舞足蹈。

一滴鮮血從一位俘虜的脖子上濺出,落到了她的腳背,帶著溫熱。

她低頭,晃了晃自己小小的腳背。

自此,那滴紅色成為種子,在她的心底生根發芽。

但是後來,他們逼著她掐滅那顆小芽,包括她的父親。

就算她是瓦倫登首領的唯一的孩子又如何,她只是一位雌性,一位嬌弱的雌性,哪怕她有不輸於同齡雄性的智慧,她也只是一位雌性。

她應該如她母親那樣成為首領夫人,在首領的庇護下,在族人的尊敬裡,安度餘生。

所有人都這樣認為,包括她的父親。

可她永遠記得他的父親,會在她哭泣時,說:“狄雅,你可是瓦倫登的女兒,收起你無用的眼淚。”

在她怯懦時,說:“我的女兒,你要勇敢,你的父親是最勇敢的虎鯨,你也是。”

在她害怕時,說:“狄雅,別怕,父親在這呢,父親永遠會站在你的身後,保護你。”

……

她牢牢記得父親的教導,她牢牢記得她是瓦倫登的女兒,她的父親是最勇猛強大的虎鯨。

她的父親陪伴著她長大,親自教育她,教會她勇敢,教會她頑強。

她的父親是首領,她是首領的孩子。

所以,她憑什麼不能成為父親那樣的虎鯨,接替他的位置,成為新的首領?

就因為她是雌性?就因為族群沒有雌性首領的先例?

如果她不曾登上高臺,她或許會甘心站在臺下,但她已經嘗過俯視的滋味,又怎會情願仰視?

年幼的狄雅把心底的怨氣與不解告訴了父親,但瓦倫登首領只是摸了摸女兒的腦袋,溫柔地說:“女兒,父親會保護好你。”

“要是你死了呢?”摘了一天爛果子的狄雅生氣地把籃子裡的果子丟到他身上,口不擇言地說。

“那我也會安排好一切再去死。”因為就這麼一個孩子,外表兇悍魁梧的瓦倫登很寵愛女兒,狄雅住在他心底最柔軟的角落裡。

“哼。”狄雅撇著嘴坐到了他的大腿上,堅硬的肌肉膈得她生疼。

“我收養了一些無父無母的孤兒。”瓦倫登哄著女兒,“你猜猜,父親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不猜。”還在生悶氣的狄雅把小腦袋往上一抬,遠離父親湊過來的堅硬鬍子。

而瓦倫登見女兒耍脾氣了,故意拿鬍子扎她,扎得她咯咯笑時,才笑著說:“因為我在給我的女兒培養下一任首領呢。”

“欸,等我死了呢,就讓他代替我去保護我的女兒。”

“我的狄雅啊,我的女兒,我會讓你一生都快快樂樂,平平安安。”

“那他們要是不保護我呢?”小狄雅從父親的腿上爬起來,躲離他的大鬍子。

叉著腰,站在他的面前說:“不行不行,那我還是要當首領。”

“我當了首領,他們就是我的屬下,他們就得聽我的話,就得保護我。”

“誰說屬下就一定會聽從首領的命令?”瓦倫登看著天真的女兒無奈一笑,他選擇性跳過了女兒要當首領的話。

嬌弱的女兒怎麼能像他一樣站在戰場上,面對重重危險?

他的女兒,就該一生平安順遂。

“是啊。”小狄雅認真地反問:“那誰說他們就一定會永遠保護我?”

她對父親的話始終持懷疑態度,“萬一哪一天他們背叛我了呢?”

“他們不會。”回應她的是瓦倫登斬釘截鐵的自信。

那些孩子都是他親自教養的,想要成為首領,就必須娶狄雅為妻,他對自己的調.教很有自信。

他抱住了女兒的小腰,把她抱在懷裡,高興地說:“狄雅,相信我。”

“父親會保護你一輩子。”

記憶太久遠了,父親也死去多年,但他的相貌始終清晰地刻在狄雅的心底,他說過的話她也不曾忘記。

狄雅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蒲恩,你外公去世的這些年裡,我也想明白了。”

“他說的沒錯,我成為不了他。”

“我是瓦倫登的女兒,我更是我自己。”

聽完母親對外公的敘述,蒲恩沉默地望著手裡的匕首。

如他所願,母親成為了首領夫人,但是,父親並沒有讓她快樂。

至於保護,又有多少呢?

狄雅也不在意兒子的沉默,她自顧自地說下去。

“瓦倫登的女兒可以不當首領,但狄雅要當。”

“你應該也猜到了吧,你的父親,也是他收養的孤兒中的一員。他當年向你的外公發誓,他一定會保護我,愛護我。”

“但是,他失約了。”

狄雅諷刺地笑了,“他喜歡上了一個卑賤的外來者,並同她生了普斯亞。”

“瞞著我,瞞了我整整三年。”

“在向你外公信誓旦旦求娶我時,他連孩子都生了。”

“你說,這樣的他,該死嗎?”她目光灼灼地看向蒲恩。

“可是,他是我的父親。”久久,蒲恩喃喃自語。

要死,也不該由他去殺。

“我更是你的母親。”狄雅軟下了聲,她抬起兒子受傷的手掌,心疼地說:“你該選擇我。”

“母親這樣逼你,也只是為了讓你離母親更近些。”

“逼我和哥哥站在敵對的位置嗎?”蒲恩收回了自己的手掌,被刺穿掌心的疼痛又鑽上了他的心臟。

“是。”狄雅點頭承認,“他現在是首領,他也是斯森的兒子。”

“他只會礙著你母親的道路。”狄雅望著兒子的側臉,溫柔地說:“你會站在我的身後,是嗎?”

“我的兒子。”

“你還想當首領。”蒲恩望著母親的眼睛,疲憊地說:”那哥哥呢?”

“我一直都想當首領。”狄雅伸手拂了拂兒子垂在眼前的藍髮,“為此,我等待了多年。”

“我知道你會想說我已經老了。”

“是啊,我老了,就是要老了,再不當,我這輩子就過去了。”

“就當是為了完成母親的心願,你原諒母親,幫幫母親,好嗎?”

”至於普斯亞,母親不會殺了他,我會把他驅逐出族群,就像他的母親那樣。”

如此輕聲細語的母親,多陌生啊,蒲恩已經快要忘記了她溫柔的樣子。

在他的記憶裡,除了幼時,母親對一切都是冷淡而疏離的,好像一切都提不起她的興味,包括他。

“您讓我自己待著吧。”蒲恩心裡掙扎不休,他想不出答案。

“好。”狄雅明白,他已經猶豫了。 她不能再威逼兒子,否則會適得其反。

她站起身,蒲恩把桌上的珍珠手鍊遞給了她,“母親,幫我拿給水水吧。”

“就和她說,我已經把她的東西修好了。”

“好。”狄雅接過珍珠手鍊,抬腳往外走,“我會轉交給她。”

“你好好養傷,想明白了,再告訴母親。”

石門緩緩開啟了,她走了出去,又緊緊合上了。

窗外的阿德里還未離開,蒲恩與他的視線對上,他唇瓣微動。

阿德里讀出他的話:“我會殺了你。”他平靜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