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偉記得自己12歲的時候,江姥姥說漏了嘴。
在她出生的那一天,1971年 10月8日,興高采烈等在產房外的張裕,聽到護士說生了個女兒時,那臉一下子就耷拉下來,拉的比驢臉還長。
張裕不顧江姥姥的挽留,扔下雞蛋,扭頭就回單位上班了。直到江玲帶出生三天的小江偉,出院回家坐月子,張裕才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第一個孩子——江偉。
一個月後,張裕去給江偉上戶口,連猶豫都沒猶豫,就給了她江姓。
江姥姥問過張裕,為什麼讓江偉姓江?
張裕當時黑著臉甕聲甕氣的對江姥姥說:“一個女孩子,有什麼資格用老張家的姓?必須跟她媽媽的姓。”
這回答,可把同樣是膠東人的江姥姥氣了個仰倒,不過按照當時的情勢,江姥姥也沒和張裕互懟,只能更加細心的照顧江偉。
而張裕迫切的想要個男孩,做為魯省膠東人,只有兒子,才是家裡的孩子,女娃遲早是別人家的。
所以只有小學四年級文化的他,在派出所給孩子上戶口的時候 ,憋了半天,才憋出生要偉大,死要光榮的——偉字。嗯,這個“偉”字,一定會給這個家再帶來個男孩。
果不其然,被張裕蒙對了,第二個孩子果然是男孩。
那個年代,江玲女士只有56天的產假,小江偉在出生56天后,就被迫送到姥姥家,喝米糊糊去了。
江偉出生那一年,兩口子掙的錢不少,江玲一個月42塊7毛,張裕,剛從營級升為副團級,一個60塊錢月工資,但這兩口子卻以家庭經濟困難為由,不給小江偉訂奶,導致小江偉缺鈣,有點X型腿。直到江姥爺實在看不下去了,他自己掏錢,給小江偉訂了牛奶。
可張波出生後,過了56天,張裕把小張波送到江姥姥家,給他訂了每天兩瓶牛奶。
而一歲半的江偉就被張裕送到長託的幼兒園,一週才被接回家一次,有時候張裕或者江玲忘記接她了,她就只能在幼兒園老師惡狠狠的眼神下,孤零零的一個人在幼兒園過一個週日。
直到江偉五十歲,她仍然記得,長託的幼兒園是可怕的。兇殘的保育員們會時不時的拿這些小孩子撒氣。
也許因為孩子們起夜擾了她們的清夢,也許因為拿錯了碗,也許因為家長晚接孩子,也許沒有沒有原因,只是因為她們心情不好,就隨便找個孩子打一頓吧。
夜晚起夜,被打過的孩子們不敢叫老師,只能在漆黑的樓道里慢慢摸索著去廁所,陰森森的風吹過長長的走廊,突然蹦出來的滿臉橫肉的保育員,都曾給她幼小的心靈種下了無限的創傷。
江偉盯著講臺前,正笑容可掬講課的女老師,她聽周圍的小豆芽們喊她白老師,哦,也許一年級的老師姓白吧。
胡思亂想了一上午,她除了回憶也就只定下來跳級和改名兩件事。
上午兩節語文,兩節數學,全都是白老師的課,數學只學了加法。“唉~~,必須要跳級,要不然這時間全都浪費了。”江偉心裡哀嘆。
好不容易等到上午第四節課的下課鈴響起,江偉迅速的收拾好書包,小跑著去了離學校不遠的家屬區——農紡裡小區內,一棟筒子樓的四層小閣樓。
爬上四樓,江偉推開破舊的棗紅色木門,映入眼簾的就是小廳的飯桌,江姥姥已經掐著點,做好了一盤白菜燉粉條放在桌上,還有兩個二合面饅頭。
看著一臉狼狽的江偉,江姥姥心疼的問她:“你爸又打你了?”
江偉點點頭,放下書包,江姥姥問:“又為什麼事打你?你聽話點,他就不會打你了。”
江偉撇撇嘴,聽話?她就是太聽話了,才會捱打。再說了,張裕打她全憑心情,和聽不聽話一點邊都不沾好嗎?
缺了幾顆牙,小江偉含糊不清的告狀:“我爸冤枉我了,對門的張爺爺今天都去我們學校了,明明是老師記錯了,可我爸就是冤枉我。”她顧不上吃飯,把前因後果講給江姥姥聽。
江姥姥拉著江偉進了裡面的屋子,屋子不算小,有十五個平米左右,一張雙人床旁邊擠了一張單人床,這是老兩口和江玉的床,貼著牆邊,立著一個五斗櫥,一個大衣櫃,還有一臺縫紉機,這家裡就擠的滿滿登登的,沒有其他的東西了。
江姥姥把江偉抱上床,掀開她的衣服,看到身上縱橫交錯,青青紫紫的傷痕,氣的大聲罵道:“這個比昂的畜生。”(請自己拼寫,江姥姥是膠東人)
張波雖然只有五歲半,但他聽出來自己的姐姐在向姥姥告狀,他大聲說:“等我回家,就告訴爸爸,你們說他壞話。”
江姥姥氣的拿起掃床的笤帚,舉起來,嚇唬張波:“小白眼兒狼,吃老孃的,喝老孃的,還要回去告狀?”
吃過了飯,江偉收拾碗筷,江姥姥一把奪過來,把她轟到裡屋說:“上床躺一會,到點兒我喊你上學。”
小江偉也沒客氣,脫了鞋就上床躺下。張波在她身邊蹦來跳去,時不時的踢她一腳,嘴巴里唸叨著:“比昂的,小白眼兒狼。”
江偉閉著眼睛嘆了口氣,這個弟弟被一家人慣廢了。
江姥姥雖然愛用膠東話罵人,但是她是不讓張波罵人的,以前老太太還給張波立立規矩,但被張裕和江玲甩了好多次臉子以後,也就放任張波胡鬧了。
她現在也不想管張波,到時候這小崽子告狀,她又要捱打,雞毛撣子抽在身上,會起手指寬的楞子不說,還死疼死疼的,萬一張裕狂性大發,再打把她綁起來打,那可是要命的。
躺了半個多小時,江姥姥進屋喊江偉起床上學。老太太拉開抽屜,拿出一個黃色的小布包,從裡面拿了五分錢遞給江偉,說:“下了學買糖吃。”
江偉知道老太太心疼她被張裕暴揍,讓她買糖甜甜嘴。
江偉也沒客氣,接過五分錢,笑嘻嘻的站在床邊,抱著江姥姥吧唧就親了一口,說:“我姥最好了,等我長大好好孝順我姥兒。”
說罷,她下地穿上鞋,挎上小書包,在江姥姥的笑罵聲中,關上大門,飛快的跑下樓上學去了。
下午一節數學課,一節語文課 ,老師在上面講,江偉在下面翻著書,琢磨著怎樣才能快速跳級。
如果明年,也就是79年的3月份開學上二年級的下半年,79年9月份再跳一級,上四年級第一學期,這樣就和李洪海一個年級了。
不行,他們那一撥孩子人忒多了,她記得洪海哥哥初中的時候就有十五個班,這可不行,必須要跳過去。
她記得很清楚,她們這一撥孩子正好趕上六年制。她因為年齡不夠,所以,沒趕上五年制的,被硬生生拖後了一年。
明明在一個班,有一半孩子在1971年9月1日前出生的,就在五年級直接考初中了,另外一半9月1日以後出生的孩子硬是多上了一年小學。
無錯書吧她瘋狂的想跳級,也是因為上一世,四年級的她,跟隨父母搬去了海淀區。
從朝陽區的重點小學,轉到了海淀區的一個農村小學,在那裡,她遇到了影響她一生的兩個惡魔——劉猴子和潘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