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和以前一樣,我抬頭望著冷冰冰的天花板,嘆了口氣。和那時一樣,我的身體裡有一根從機器裡伸出來的管子。總之,現在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偏偏在那個時候、那個時機發生了第三次爆胎。
如果真的存在神的混蛋,那一定是性格相當乖僻,或者是有讓人為難的惡趣味的人。為什麼又在那個時候……。
不過現在仔細想想,還是有徵兆的。我只覺得是緊張,還是因為做了不習慣的事情,心裡有點難受,但現在看來,這就是黃色訊號燈的訊號。
我無視再三的提醒和警告,結果炸彈爆炸了。那也是在關鍵時刻。真是個天大的啞彈。
但就結論而言,那枚啞彈爆炸的危險已經基本排除。
這是第三次氣胸發作,是迄今為止最嚴重的症狀,等回過神來,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了。李憐一副馬上就要哭出來的表情站在我身邊,她說她根本顧不上工作。當時好像吵得救護車都要來了,同學和老師一起把我從屋頂抬下來,救護車一到就直接去了醫院。雖然時間很短,但也可以說是失去了意識。
病情穩定幾天後,醫生建議進行外科手術。既然已經復發了三次,應該考慮一下今後的對策。李憐現在是她的監護人,之後透過電話取得了在印度的父母的諒解,決定讓他們做手術。
話雖如此,美沙也經常說“醫學的進步日新月異”。手術後的過程很順利,醫生說再過一週就可以出院了。雖然還連著管子,但今天的狀態相當好。可能是手術的關係吧,同班同學中還沒有人來探病,我想,要來的話就今天吧。
“感覺怎麼樣,恐怖少年?”
想著這些事的我被搭話了。他同時遞給我體溫計。啊,我本想盡量不去照顧這個人,可現實太無情了。結果,我又被這個笨孩子的看護沙苗照顧了。
“已經很好了,如果你不讓病情惡化的話。”
“嗯,這可不能置若罔聞。託我的福,我希望你覺得她正在一天天恢復。”
那又如何呢?至少我是住院患者,為了讓我個人讀書而擅自拿自己的收藏來,我覺得不太好。……不過床上閒著也是事實。
“是不是託沙苗的福,我很難判斷……啊,我測到了體溫。”
聽到測溫結束的訊號聲響,把體溫計還給她。“36.7度……正常體溫。時髦的說法是冷。”她邊說邊奮筆疾書。
“差不多放學了?今天會不會有人來探病?”
“我是這麼想的,而且我很高興能說出來……不過,我這麼說有點不好意思,我的節目結束後,請你馬上去下一個房間吧。你在的時候,如果有人來,會很尷尬……”
“哎呀,你在說什麼呢?當然不是為了這個。”
她的臉上浮現出不好的笑容,仍然沒有離開房間的意思。我不祥的預感似乎應驗了。所以,我總覺得這個時候會有人來。於是,就在我急急忙忙地想讓他趕快出去的時候。有人輕輕敲了兩下門。
“來了,我終於等到最後一刻了。”
沙苗得意洋洋,而我則唉聲嘆氣。門微微開啟,似乎在窺視裡面的情況,但我僅憑這一點就猜到是誰來了。或者不如說,如果不是那個人···的話會困擾的想法也有。
“是見面嗎?進去沒關係,我正要出去。”
聽了護士的話,窺視裡面情況的門開啟了。站在那裡的不出所料,正是我最希望看到的美琪。但不幸的是,沙苗現在也在這裡。而且,如果見面的物件是女生,這個人不可能不受歡迎。
“啊,是女孩子?……不是那個電影裡演犯人的那個。我還以為電影裡只是情侶呢,受歡迎的男人真痛苦啊,恐怖少年。”
“既然你這麼想,那就察言觀色吧。”
“是的是的,我知道。礙事的蟲子會消失的。請和她好好相處吧。”
真是的,這個人……。是真的不懂察言觀色,還是沒有刻意去讀?
沙苗留下了一個讓人笑不出來的笑話,和美琪輪流走出了房間。美琪的表情和平時一樣,走近我身邊。
“亦恆,現在上車……”
“沙苗,班上沙野的姐姐。她是個恐怖狂,非常喜歡文化節的電影……我先跟她說一聲,我沒有跟她提起過你。”
“嗯,我是這麼想的。”
美琪說著,在李憐坐過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身體怎麼樣?聽說動手術了……”
“你沒看錯,情況很好。再過一週就出院了。”
“是嗎?太好了……突然在我面前倒下,嚇了我一跳。”
“啊……是啊。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不過,我覺得應該道歉的遠不止這些。結果到最後都沒能傳達我的話。我知道必須把那個清楚地傳達給他。
“班上的同學都很擔心我,說今天之後會有幾個人來探望我。”
啊,雖然很高興,但很難吃。既然如此,就必須儘快完成未完之事。
“那個……那個,美琪。那個……那個時候,沒說出口的事……”
“你沒事吧?”
我想不出這是對什麼說的“沒問題”。我停了下來,開始思考。
“那時候,亦恆想跟我說點什麼,結果病又犯了。現在要是說了,會不會又犯了?”
不由得苦笑。
“沒關係的。現在回想起來,那是因為在那之前雖然感覺到胸口疼痛,但我沒有理會那個警告。而且已經做了手術,復發的可能性大大減少了。”
“我也不知道啊。我可能是病神……被盤踞公館的惡靈或怨靈附體了。”
又是苦笑。在這一點上,我覺得她還是往常的美琪,同時又覺得,說不定她也隱約注意到了我接下來想要表達的內容,所以才故意裝出一副滑稽的樣子。
“如果是這樣的話……即使發生像那部電影那樣的狀況,我們也會尋找不用刺傷你也能互相幫助的方法。這樣以大團圓結局結束,才更像B級電影,你不覺得好嗎?”
“……也許吧。不過,佩雲好像很討厭。”
“確實。”第三次苦笑。但說到這裡,我還是緊繃著臉。開場白已經足夠了。美琪說後面會有同學過來。既然如此,那就早點結束那件事吧。
“美琪,那時候沒說出口的事。”
聽了我的話,她想說些什麼,卻閉上了嘴。表情僵硬,把視線從我身上移開。但他收回視線的同時,又慢慢地張開了緊閉的嘴。
“……亦恆,我也是人……雖然遲鈍,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所以……”
“即便如此,也必須用語言表達出來。因為我覺得,如果不用語言表達清楚,‘聯絡’就會不徹底。”
她已經不再反駁,也不再抵抗。和在屋頂時不同,她坐姿端正,直直地盯著我。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又吐了出來。
心裡並不難受。這次沒有打擾,也沒有敷衍,可以說得清清楚楚。
“美琪,我喜歡你。”
靜寂。她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聽了我的告白後,面不改色,視線也沒有移開。相反,我反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然後呢?”
過了一會兒,美琪終於開口了。但是,說出來的話只有這些。她就那樣站起來,向窗邊走去。
“然後……”
美琪,還沒收到回信呢,我在心裡發牢騷。想到如果答案是“no”的話……。
但很快就明白這是杞人憂天。因為我發現她在夕陽的映襯下回過頭來,臉上有些發紅。
“那麼,有什麼必須要做的新事情嗎?今後我們的關係會發生什麼變化嗎?”
這真是美琪式的回答。雖然沒有明確回答“yes”,但也可以這麼理解。
“可能沒有。只是……我想告一段落。如果給你添麻煩的話,對不起。”
“不是給我添麻煩。一想到別人會這麼想,我就很高興……亦恆果然很奇怪啊,居然會喜歡這樣的我。”
為了掩飾,美琪垂著頭,最後又加了一句。但又補充了一句:“不過。”
“……‘聯絡’本身我也不討厭,但一直聯絡下去會很累的。這方面我希望你能適可而止。”
這又是美琪式的說話方式。我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說:“我知道了。”我表達了同意的意思。
總而言之,可能和以前沒有什麼不同。但是,我向她表達了自己的心意,她也接受了。所以,我覺得最低限度就這樣了結了。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她嘆了一口氣,回到椅子上坐了下來。然後抬頭看了一眼手錶。
“……差不多了吧。”
“什麼?”
“我被允許的時間。或者,灰姑娘被施了魔法解除的時間。”
我歪著頭,不知道他想說什麼。但她似乎毫不在意,從包裡取出什麼遞到我面前。
那是一個洋娃娃。一看就知道是若琳做的。尺碼雖小,卻散發出那種獨特的氣息。但人偶的表情並不像若琳的作品一樣充滿悲壯感,而是似乎在某處得到了些許救贖。
“我跟媽媽說亦恆住院了,她說去看你的時候帶過去。她說她來參加文化節了,希望媽媽轉念一想,她看到了你的作品,覺得很不錯。”
聽了美琪剛才的話,我覺得他對這個人偶的想法應該沒錯。
若琳來參加文化節了。看了我的作品,也就是說去了美術室。那樣的話,當然也會看到自己女兒的作品。
到底當時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看那幅畫的呢?我只能憑想象知道,也知道只能做出對自己有利的解釋。不過,雖說沒有血緣關係,若琳從自己女兒畫的那幅畫中,應該感受到了某種救贖吧。然後,他就放鬆下來,做出了這樣的人偶。
當然,我清楚地知道,每一個都包含著我自以為是的“希望是那樣”的願望。但從這個洋娃娃身上,我感覺她傳達出這樣的資訊:她的願望並沒有錯。……啊,不過那也是願望吧,她想。
“……那我該回去了。”
美琪突然開口道。來了還不到三十分鐘。好不容易能互相傳達心意,還有很多話想說。
“你要回去了?”
“我會再來的。這次帶美沙一起去。因為我被允許的時間已經結束了。”
她站起身,說了和剛才一樣的話,向房間門口走去。於是他轉過身,微笑著像往常一樣道別。
“那麼,再見。袁亦恆。”
我揮手目送她,直到她消失在門後。
結果,不知能否稱之為“戀人”。說到底,大書特書也沒有什麼能改變的。儘管如此,我和美琪今後還是會有“聯絡”的,我想。
好了,沒能傳達的我的心也傳達完了,胸口的啞彈也順利處理了。文化演出也結束了,一切都塵埃落定,接下來就是考慮今後的出路了,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
再次有人敲門。“請進。”我回答後,三個人開門進來。雪彤、昕雲和凌香小姐。過了一會兒,看到雪彤的頭髮,我瞪大了眼睛。可以說是她的標誌的,長而一分為二的頭髮被剪得整整齊齊,和兩側的兩人一樣短。
“你好,亦恆,你好。”
“雪彤……你的頭髮……”
“這個待會兒,先從凌香說起。”
雪彤不顧驚訝的我,主持了現場。誰也不想在椅子上坐下,被指名的凌香小姐上前說了聲“來了”。
“身體怎麼樣?”
“嗯……託您的福。手術很成功,一個星期後就可以出院了。”
“是嗎?那太好了。我作為班長來告訴大家,全班同學都在等待著早日康復上學的那一天。”
凌香小姐的話只是形式上的。說到這裡就結束了,踏出的一步又後退了。
“下一個是昕雲。”
這次昕雲向前邁出了一步。然後以她少有的有點為難的表情慢慢開口。
“那個……對不起,我當時說了這麼過分的話。”
“太過分了……”
“不原諒?”
被說的到現在為止完全忘記了。雖然也有雪彤催促的原因,但我覺得他完全是在講規矩。說句實話,順便用她的方式回答吧。
“你是特意來跟我說的吧,我也沒怎麼在意。……你是說‘有很多誠實的孩子’嗎?”
一瞬間,她露出了猝不及防的表情。但他大概意識到這是為了搶奪股份。馬上又恢復了平常的枯燥乏味的表情。
“……我覺得這個用法多少有些偏差。我只是遵守了大義名分。”
原來如此,看來他想說的是“表面上是來道歉的”。昕雲似乎想說的話已經說完了,退了一步,又轉過身去。
“雪彤,我們在走廊裡。”
“什麼?走廊?”
凌香小姐跟在走在前面的昕雲後面說道。
“我只是來表達班上同學的意見,昕雲同學只是來表達自己的歉意。其實最想說的人是雪彤,她不會就這樣一直待在房間裡,做些無聊的事。”
“喂,凌香!”
即使雪彤用強硬的語氣叫她的名字,她也絲毫沒有忍受的樣子。“那我就告辭了。”我留下這句話,和昕雲一起走出了病房。
就這樣,房間裡只剩下我和雪彤兩個人。可是,對方雖然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卻沒有要開始說話的樣子。這樣的沉默令人不安。沒辦法,我只好主動提出來。
“那個……雪彤……那個……頭髮剪了嗎?”
然而,當我終於說出這句話時,雪彤輕輕笑了出來。
“這是什麼?‘你剪頭髮了嗎?’……我可以接受。”
“什麼?啊,那個……”
“就像你看到的一樣,都是你害的,亦恆。”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但她再次輕輕笑了出來,張開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