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風吹過身體。

有熟悉的聲音在耳邊大聲呼喊他的名字。

是池歸原。

“司遙，醒醒！”

司遙緩慢睜眼，鼻腔裡還似乎殘留著迷藥發澀的氣息，臉頰火辣辣地疼，似乎被砂礫一類的東西劃破了，此刻正貼著地面。

這裡似乎是一棟荒棄的爛尾樓。

他想起來了。

藺執晟多年前參與過房產開發，後來樓市崩盤，有幾處建到一半的樓盤就那麼爛了尾，近幾年在計劃拆掉，回收地皮。

拆高樓……炸藥。

司遙雙手被反綁在身後，他艱難地靠著承重牆撐起上身，從大開的毛坯窗戶往外看，果然看到了遠處炸藥拆建的疏散標欄。

池歸原見他醒了，立刻道：【我帶你離開。】

【000不會讓你這麼做的，別白費力氣了。】司遙出奇的平靜。

池歸原忍不住問：【你是故意被藺執晟綁過來的？】

當時藺執晟找的亡命徒接近司遙，他立即出聲提醒，甚至想化出實體攔住那些人。

000卻威脅，倘若他敢動手，它不介意也觸犯規則即刻抹殺司遙。

池歸原不敢賭，因為在此之前，他已經收到過系統對000的違規處罰通知。

違規內容是：教唆角色進行攻擊行為。

000也瘋了，這個小世界徹底淪為了他和000的鬥獸場，司遙是被無辜捲進來的人類。

池歸原腦海裡劃過這些內容，沒有輕舉妄動，而是條例清晰地對司遙說：【藺執晟在上來的路上，他帶了刀，準備殺你。六點鐘方向有施工時留下的腳手架，我幫你解開繩子，你在藺執晟上這層的同一時間往腳手架的方向跑。】

司遙卻冷靜得出奇，對池歸原囑咐：【你先別動，我有辦法。】

他問000：【能不能幫我解開繩子？】

000態度並不積極：【池歸原會幫你解吧，而且這種時候，我不信他還沒有聯絡你。】

司遙蹙眉：【不是你威脅他說只要他幫我，你就要即刻抹殺我嗎？他哪敢幫我解繩子。】

他催促：【快點，藺執晟肯定馬上就要來找我麻煩了。】

000沉默半晌，司遙手腕腳踝驀地一鬆。

繩子斷了。

他三兩下抖落身上的繩子，又對000道：【給我換一把槍。】

000這次沒再說什麼，這本來也是它計劃好的。

一把槍掉落在司遙腳邊。

與此同時，池歸原收到了系統對000的嚴重警告處罰。

司遙彎腰去撿那把槍，因為身上的傷，動作很慢，他在間隙裡對池歸原道：【等下不管發生什麼，你都不許動。】

指尖即將碰到槍把的一瞬，一道瘋狗般的身影從樓梯衝上來，將司遙狠狠撲到在地。

藺執晟已經沒了半點貴公子的模樣，他滿身灰塵，衣服滾上了粗糲的水泥碎渣，眼鏡也摔到了地上。

握著刀柄的手逼近司遙，司遙用力抓住他的手腕，刀尖卻不可避免地離自己越來越近。

司遙慌張大喊：“000，救我。”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司遙沒有用以往的對話方式，而是大喊出聲，藺執晟的動作明顯頓了頓，然後越發陰狠瘋狂地往下刺。

司遙：“000！”

000咬牙切齒道：【槍就在你手邊！】

司遙艱難道：“我夠不到……幫幫我，我還不能死，任務還沒有做完。”

這句話就像一道魔咒，敲打在000的心上。

已經違規了，現在放棄，就等於將活下去的機會拱手讓給池歸原，它絕不能！

藺執晟已經從司遙的話裡意識到了某種可怕的事實，他的眼睛裡浮現出猩紅的血線：“系統000，連你也騙我……”

他惡狠狠地一刀刺下，被000眼疾手快地擋了一下，於是刺偏了，只刺到司遙的肩膀。

劇痛中，司遙感覺到某道劇烈的力量波動，他厲聲道：【池歸原，我讓你不要動！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

他聽見池歸原顫抖的呼吸聲，那道波動最終還是停止了。

“起來！”000替他格擋了一下這一擊，立刻催促。

司遙痛得臉色慘白：“000，動不了，救救我。”

000氣得幾乎七竅生煙，眼見藺執晟拔出刀刃，鮮血噴濺，第二刀就要朝司遙的心口去，而池歸原竟遲遲沒有動靜，000來不及思考，一道屬於它的本源力量徑直打進了藺執晟的身體裡。

然後扯住了藺執晟，阻止了刺下去的刀。

司遙捂著胳膊，在藺執晟怨毒而難以置信地目光中踉蹌起身，撿起了地上的槍。

藺執晟幾乎猙獰地問000：【你為什麼要幫他？！你不是幫我逆襲的嗎？】

000漠然不答。

反正藺執晟對它來說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它只需要司遙配合它將最後那30%的進度刷滿，然後抹——

000的思緒戛然而止，系統冰冷的通知響徹它的資料收集器。

【系統000嚴重違背系統空間第十九條原生系統法則，其行為不再符合規則意識的“公正無私”，符合高危系統判定條例，經過系統判定，將予以000能量清空懲罰。】

【經二次判定，000處於危機世界任務中，將予以000緩刑處理，任務結束後應根據緩刑時長，加重對000的處罰。】

【經檢測，001與000處於同一任務世界，根據系統空間“一責不二”原則，將根據最後任務結局，在二者中判定出一位主要責任承擔者實施懲罰。】

【謹此。】

司遙已經摸到了槍，確認了子彈數量，然後冷靜鎮定地將彈匣重新裝好。

000被下達的懲罰通知震地六神無主，此刻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尖聲道：【司遙，你是故意的！】

司遙疑惑地歪了歪頭：“什麼故意的？”

他抬起槍，朝地上暴起的藺執晟開了一槍，打中藺執晟的膝蓋。

000立即收到了重合度上漲10%的通知。

80%。

000幾乎立刻將未盡的怒罵嚥了回去，它心想，還有機會，只要司遙開槍殺了藺執晟，進度就能滿，司遙就會被判定為抹殺物件。

到時候001捨不得下手，它下手殺了司遙，就是完成了任務，擔責的就是001。

對，還有機會。

池歸原顫聲道：【司遙，你不能殺他！】

司遙把玩著手裡沉甸甸的槍支，還有心情調戲池歸原：【怎麼，你移情別戀喜歡上他了？】

池歸原神經緊繃：【不是，如果你殺了他，你也會死，我可以——】

【你可以幫我殺了他？】司遙冷嗤接話，【不需要哦，我說過了，你要是敢，我保證你想要的結果一個都得不到。】

他將槍口抵上藺執晟的額頭，成功在藺執晟的臉上看見層層冷汗和恐懼。

司遙悠悠出聲：“據說反派在做壞事前，都喜歡說一堆廢話，我也來跟個風。”

“我一直挺奇怪，為什麼那些人連至親好友的事都不記得，卻會清晰記得我這個反派的所有設定。”

“為什麼藺執晟這種東西能當主角。”司遙笑眯眯地輕釦了一下扳機，沒有真的按下去，藺執晟的嘴唇抖得毫無血色，“又是為什麼，000尤其希望我去做一些殺人放火的事。”

他笑意冷淡：“所以我判斷，000在騙我，藺執晟是反派，我才是主角。000希望看到我犯錯。”

000心底驟寒。

司遙一腳踹翻藺執晟，重合度在這個動作發生時緩慢上升了一點。

他食指勾著槍，慢吞吞走到了沒有護欄的陽臺邊，將槍口對準的自己，慢慢扣住一點扳機。

池歸原：“司遙！”

整個世界細微地晃動了一下，眼前的一切有霎那間的扭曲，像是破碎的前兆。

司遙無趣地放下槍：“就是這樣，我是這個世界的主角。”

又輕聲安慰池歸原：“好啦哥哥，不要大驚小怪，我又沒做什麼。”

他漫不經心地玩著槍：“然後我開始好奇，為什麼我作為一個主角，卻是池歸原的抹殺物件。”

“本來我也只是猜測，直到剛剛，拿到那把槍，我才終於確定，”他平靜舉起自己的手，“你看，我拿到這種東西，不僅不害怕，還很親切。”

“我是個壞掉的主角。”他輕聲下結論。

“你不是！”池歸原已經徹底無法冷靜，以實體的形式，出現在了廢棄大樓裡，銀髮在夜風中飄散，瓷白的臉泛著冷淡的光。

可那張臉的表情分明是屬於人類的驚懼和痛惜。

司遙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迷茫和柔軟：“你真的很好看，池歸原，我好喜歡你。”

像誕生於宇宙和海洋的神只。

池歸原眼尾處落下一滴溼痕，他近乎狼狽地祈求：“我知道，你先過來好不好？”

司遙的眼神再一次變得很冷淡：“綜上所述，池歸原是個被任務目標迷惑的執行者，000是個被慾望吞噬的愚昧監管者，親自下場參與了這場有關我的任務。”

“你們一個主張矯正，一個主張抹殺，最後上升為彼此之間的鬥爭。”

“但總的來說，我才是那個開關、那把鑰匙。”司遙依舊毫無波瀾地陳述著，然後突兀地出聲請求，“028，等一下拉住他。”

028此刻還沒意識到司遙說的拉住是什麼意思，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池歸原，我愛你，所以我不需要你的犧牲。”

司遙對池歸原說完，又冷靜詢問000：“你猜這個世界如果因為你違規兌給我的武器崩塌，你會承擔多少責任？”

000已然心如焚灰，恐懼絕望與憤怒幾乎擊垮它的資料庫。

司遙感受到它劇烈的情緒，攤手笑了：“好啦，反派男主的廢話環節到此結束。”

他站在夜風中，髮梢微微拂動，平靜宣佈：“我棄權。”

扳機扣動，墜落大樓的一瞬，他看見池歸原向他飛撲而來，意識在急速流逝。

池歸原的眼淚掉在他臉上，然後一道不容抗拒的力量包裹住了他的意識，將他的魂魄牢牢鎖在懷中。

他看見池歸原一張一翕的唇瓣：

“……混蛋。”

行吧，混蛋就混蛋……司遙模模糊糊地想，反正他的確也不是一個合格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