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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小乞丐

小乞丐拉著司妍鑽進暗巷。極為狹窄的小弄堂只能容一個人通行,弄堂兩邊都是簡棚搭的房子,屋簷如狗牙參差不齊,忽高忽低。拐角旮旯裡都有股尿騷味,有人正立在牆角解手,聽到腳步聲也不知迴避。

“到了,馬上就到了。”

小乞丐指著前面。小弄堂的盡頭有一道光,這光猶如暗黑中的燈塔,絕望裡的希翼。

司妍踩進這道光裡就回到繁華的南京路,行人衣著光鮮,即便穿著普通,至少都是乾乾淨淨的。她回過頭,不易被人察覺的弄堂隱在角落暗處,那小乞丐站在弄堂裡,不敢或沒資格涉足這片光亮中。

“你以後不要來這裡了。”

說罷,他調頭跑了。

不知這是警告還是勸誡,當司妍緩神往弄堂深處看去,小乞丐已經沒影了。

司妍叫來黃包車回了家。一路上,她都沒與蕭玉說話。斗轉星移,皇帝都成總統了,這破鳥依舊喜歡惹事生非,學不會過清靜日子。

回到家後,司妍把鳥籠往地上一擱上樓換衣裳。蕭玉知道她生氣了,便賤兮兮地湊過去討好,以烏黑小爪輕撓她的手背。

“小四兒,生氣了?”

他不撓還好,一撓就把那流氓的髒血蹭上她雪白的手背。

司妍看著手上一道硃砂似的紅,很不滿,再看看這千年脫不了賤骨頭的臭鳥,更加煩悶。她眯起眼哼笑兩聲,道:“今天你別吃飯了。”

蕭玉一聽急了,連忙飛起來圍著她轉。

“昨天還說燉雞湯的呢!雞腿我要吃雞腿!”

司妍不搭理他,取來塊布把手髒血拭去,然後進灶間拿米、菜、小點全都鎖上且吩咐月清:“不許給他弄吃的。”

月清低眉順目,不過眼睛卻在左瞧右看很是為難。蕭玉朝她悄悄眨幾下鳥眼,她歪頭想了又想,還是按照司妍的吩咐做了。

白鸚哥腦袋上一簇黃毛無精打采地垂了下來。司妍故作無視,開啟灶間門。

門後已是另一個世界,天空猶如夜海,暗得不透一絲光亮。她走到客棧裡,點燃桌案上的蓮花燈,然後細心打理起客堂。

不管世事如何變遷,這裡依舊是老模樣。有多少人坐在此處喝過酒,有多少人與她聊過天,她都記得很模糊,不過有一個人司妍始終沒忘,他姓王,單名一個“楠”字,差丁點兒他就成她夫君,差丁點兒他不用枉死。

司妍看著角落那張舊案不由凝神,百年之前,她與王楠曾坐在這張桌上喝酒聊天,他魂魄不全,沒能認出她是誰,只一個勁地在說“我娘子”。想到此處,司妍沉寂的心起了一絲波瀾。

巡視一圈,這桌椅擺設都太陳舊了,細縫裡都嵌著光陰的氣味。司妍不喜歡念舊,思量著是不是也要趕下時髦,把這些都換成西洋款式。正當想著,樓上突然傳來一陣嗚咽,斷斷續續像是呼救。

對了,來客人了!她差點把這要緊事給忘了。

司妍提燈上樓,剛到走廊就看見林業昌歪躺在門口,身上五花大綁,嘴裡還塞著塊布。

這林業昌一見有人來,扭動得更加厲害了,像條蠶寶寶一蠕一蠕地爬向司妍。

“救……救命……”

他吶喊,可惜嘴裡的破布減弱了氣勢和音量,聽起來就是一團含糊不清的嗚嗚聲。

司妍見之蹲身把他扶正,拔出他嘴裡的破布。

林業昌狠狠地吸上兩口氣,猶如抓到根救命草,十分激動地說:“姑娘,這裡是家黑店!你快點帶我出去,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

“黑店,什麼黑店?”

司妍像是不懂。林業昌左盼右顧,極為警惕。

“孫二孃的包子店!”

“我不賣包子。”

司妍莞爾而笑,她剛說完,林業昌的臉就青了,像根尖椒似的,上面還掛著水珠子。緩神片刻,林業昌頓時擰起濃眉,似乎是摸清這裡門道,大義凜然地說:“我是不會屈服的!無產階級是無所畏懼的!你們想殺就想,想剮就剮,我不會說一個字!救亡社萬歲!救亡社萬……唔……”

司妍撿起破布,在他叫出最後一個字之前把他的嘴給堵上了。

耳邊頓時清靜了,司妍拍拍雙手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瞅著林業昌,冷且無情地拋下句話。

“沒有救亡社,你已經死了……死於話多!”

話音剛落,她就轉身離去,似乎懶得打理這愣頭青。

林業昌呆若木雞,見她下樓,他不甘心地吼叫掙扎,而她像聽不見似的,連都頭沒回。

我死了?這怎麼可能……我明明是去旅店的路上……我明明……

冷靜之後,林業昌被疑惑纏住了,他記得很清楚,自己按時間帶上那本藍冊子去旅店找陳先生。

這藍冊子是陶師兄失蹤前託他保管的,裡面記了許多人的名字,還有一個地名。陶師兄在信中千叮萬囑,一定要將這本冊子交到陳先生手上。他明明遇到那位陳先生,接下來……

接下來的事,林業昌不記得了。

林業昌恍然如夢,他覺得自己正飄浮在紅色的海里,海水很冷很冷,他的體溫正被它一點一點抽走……

“你是小陶吧?我姓陳。”

“陳先生您好。我是陶先生的師弟,陶師兄來不了了,他託我把這本冊子交給你。”

“好,好!快點進來。”

……

半夢半醒時,林業昌看到自己進入一道門,緊接著有塊黑布從天而降,驀然矇住他的腦袋。

有股很刺鼻的藥水味,是乙、醚!化學課上學過!

他不能動了,也不能呼救!他聽到有個很低沉的男聲,慢條斯理地笑著道:“陳先生,多謝你了。古人有云‘識時務者為俊傑’你這份心意,我們先生收下了。”

先生?哪個先生?

林業昌從夢境中慢慢緩回神,旅店不見了,人也不見了,他置身於“孫二孃的包子店”,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忽然,眼角餘光瞥見一抹紅,這紅來自手腕的一道口子,猶如泉水潺潺像外湧。

林業昌終於想起來,自己已經死了。

林業昌喝過洋墨水,在燕京大學時他曾去日本修學,還參加過化學研討社。他不相信世界上有鬼神,認為人死之後就是質變,身體化作土或碳。

中華尚未崛起,他怎麼能死了呢?林業昌心中有念,還渴望為國做番大事,而如今他就像很多犧牲的無名之輩,甚至連史書上都不會記載他這麼個人。

他沒成為英雄就這樣死了,更重要的是死前沒能完全救亡社賦於的使命,不明不白地死了。

林業昌心有不甘,扯開嗓門大聲呼嚎:“有人在嗎?有沒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