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波光粼粼,像似在與遠去的山風道別。
自從被公孫雪柳帶離大雪山,白無常找到了機會後,便偷偷的離開了,沒有回到閻王殿,也沒用劍換取自己渴望的自由。
環抱著手裡的劍,她不知道自己還可以期待什麼。
是回家嗎?
白無常依舊戴著黑紗斗笠,遮住容顏。對於旁人來說,自己這瑰紅的雙眸,意味著不祥。
對於家人,白無常只記得小時候,爹爹帶她買了一串糖葫蘆,那是她第一次吃。
味道酸酸甜甜,她很開心。後來,爹爹囑咐她在原地不要動,他去去就來。
無錯書吧直到日落西山,一個女人找到她,說,“你爹爹已經把你賣給我了,他不會來了”
她抬頭,朝遠處深深的望一眼。那遠處,似乎有什麼牽動她心緒的事物。
只有一瞬,她再次失落。因為她知道,當曾經的小女孩在一片黑暗中行走的時候,便再也不能回頭。
可是,家離得近了,內心的喜悅短暫的壓下了什麼。
直到那破落的茅屋出現在眼前時,她臉上淡淡的笑容凝固了,內心的喜悅逐漸暗淡。
猶豫恍惚片刻,她輕輕走過去,站在門口,朝裡頭張望。
裡頭,老兩口忙碌著什麼。房簷上掛著收穫的作物。
她也渴望過親情。
自打那之後,她被迫拋棄了本名,化身為白無常。
帶她走的女人告訴她,“我們這些人,就是為了殺人而生的”
因此,白無常每天被她教著如何殺人。如何才能一擊斃命,如何才能全身而退。這些,構成了她幼小的記憶,也漸漸模糊了家與家人。
在別家孩子還在被家人捧在手心的時候,她就已經被逼著要拿比自己還高的劍去殺人。
她嚇壞了,把劍丟開,結果換來的是七天水牢。
成為白無常後的每一天,一閉上眼睛,腦海裡總會浮現出他們死前,各樣人絕望而又無助的眼神。
無時無刻,心裡都有一個聲音在說,“離開,離開這裡,你要回家……”
這一切或許是奢望,直到那天,穆塵的出現,以及他身上帶著的劍。
那是鑄劍山莊名師,歐陽鎮所鑄。
“把劍帶回來,我許你自由”
我那時候,這成了她唯一的目標,她開始瞭解他,接近他,最後走到他身邊,害死他。
“你找誰啊?”,蒼老的聲音在身前響起。老人佝僂著腰,站到她面前。
“你們還記得……小霜嗎?”,白無常語氣有些顫抖,這是小時候的名字,幾十年未被提及。
“什麼!”,老人瞳孔一震,連忙問道,“大人……你的意思是……”
“她想回家……”,白無常沒有說明,而是選擇周旋,她不知道,眼前的人還記不記得她,還會不會接納她。
儘管二十年過了,那依稀的模樣卻清晰的印證在眼前老者身上。
“回家?”,老者驚呼一聲,連連擺手,“大人,當初不是說好的嗎?把人送給你,你們保證,永遠不會再送回來的”
“送……”,白無常嘴唇輕顫,整個人立著,如雕像。
一時間,沉默。
老者見她不說話,意識到什麼。
“好吧大人,不是送……是賣。”,老人顯得急促,“但我們當時也約定好了的,以後那丫頭去了你們那裡,就和我們夫婦沒有任何關係。”
聽到了兩人的談話,老婦也放下手裡的東西,走過來,無奈說道,“我們也怕啊,紅色的眼睛,是不祥……是……鬼啊”
確實,殺的人多了,她也被人冠以‘夜叉鬼’的稱號。
“千萬不要她回來”,老者抬起手連連擺動,“每次見到她紅色的眼睛,就像看到了惡鬼”
“一個常人的眼睛,怎麼會是紅色的呢……”,老婦搖頭,自言自語著。
“就是這丫頭,害我家道一在中落……變得朝不保夕……如今……”,老者回頭,指著破舊的茅屋,“二十年了,依舊如此……”
“風水先生說了,那丫頭是天煞星,害了我們的,斷了我家的財運”
“對!千萬不要回來……就是來了我也不會認她的”
老兩口一前一後附和著。字字誅心,戳得她的心鈍痛。
白無常站著,沒有動彈。見此,老者抬起柺杖,朝她打去,“走,快走……就是死外邊也不能送回來”
白無常一動不動,渾身僵硬,像是一具破損,任人擺動的木偶。
直到她頭上的黑紗脫落,兩人四目相對,那一瞬間老者眼中瀰漫了驚恐。
“回來了……她回來索命了!”
‘砰’,白無常險些被緊閉的大門撞到。在幻想裡,父親給她買糖葫蘆,該是個慈祥的人。但此刻,他竟面目猙獰,身上的青筋猶如毒蛇蜿蜒,如同吃人的野獸。
“走吧,別來害我們”
“當初就不該生下你!”
門裡,傳來兩人的祈求聲,怒罵聲……
“我不該回來的……”,白無常眼淚決堤,如珍珠般落下,融進泥土裡。她慌張的跑開,衣物被劃破了,也不管不顧。
她成了被拋棄的孩子。
“我不該回來的……不該回來……”,白無常跑著,一直沿著路跑。選擇留在閻王殿,或許還能留下一絲美好的幻想。
遠處的歡聲笑語格外刺耳,天空中漸漸匯聚大片黑雲,太陽被擋住,光線艱難的穿射出來。
歡聲笑語逐漸弱下去,越來越遠。
白無常看著,看著跑回家的孩童們。
“這樣的世界真好,可是它不喜歡我”,白無常的淚被風吹乾了,可淚痕還在臉上。
很快,烏雲從天邊蓋來,如同奔騰的大江大河。馬蹄急促掠過,車輪在泥土裡留下輪印,彷彿割開了世界。
噼裡啪啦的雨聲追來,磅礴的雨點打在她身上,淋溼了她的衣衫。
衣服,髮絲,緊緊的貼著她的肌膚,狼狽的如同被拋棄的狗兒。
“世界不喜歡我,唯一喜歡的……也被我害死了”
“因為我…”
雨水如刀子一樣,割開她的偽裝。把她拉回那個風雪天,穆塵死在她懷裡。她好像聽到了耳邊傳來聲音,好像穆塵還沒死。
“阿姐說過,若是遇到了喜歡的女孩子,就折下一朵桃花……”
白無常慢慢走入湖水中,朦朧的湖面,她的身影越來越小。
“姑娘!”,一道人影飛出,將她帶到岸上。
白無常睜眼,看著眼前的美婦。不遠處,還停著一輛馬車。
“姑娘……”,美婦呼喚著,臉色焦急。放在白無常後背的手,暗自輸送著內力。
“不要救我……”,白無常艱難的吐出幾個字。
“姑娘,不論如何……都不要輕易放棄生命……”
待白無常穩定一些,她也放下心來。望著白無常瑰紅的雙眼,她笑著道,“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你的眼睛這麼好看……該是用來看看這大好河山……”
“什麼……”,白無常眼眸顫抖,眼前的美婦,居然沒有害怕。
而且,也和穆塵說了一樣的話。
“你的眼睛很好看……”
美婦扶起白無常,把她帶到馬車裡。馬伕也看著她,只是沒有說話。等兩人坐穩後,馬伕才駕車離開。
“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嗎?”,美婦輕聲哄慰,眼角帶著淡淡的笑。
“我害死了一個人”,白無常說道,抱緊了手裡的劍。她低下頭,目光黯淡,望著劍柄,上頭刻著一個‘穆’字。
“這……”,美婦一時間犯了難。她眸子低垂,也看到了那個‘穆’字,眼神閃爍一瞬,想到了什麼。
“你我都是江湖人士,也知道生死有命”
“既然他因你而死,你就更不能輕易的放棄自己,不然,他該有多失望?”
白無常依舊沒有說話,可是眼眸逐漸亮堂起來,彷彿想到了什麼。
她摸著頭。
她記得穆塵當時給她戴上了一支桃花簪的。可是伸手摸去,髮絲上卻空空如也。
“掉了嗎?”,白無常慌亂起來,起身跳出窗外,企圖去尋找。
“誒……”,美婦阻攔不及,只能由著她重新闖進雨裡。
“把傘拿上吧!”,美婦喊了一聲,把傘丟擲去。
“謝謝”,白無常把傘穩穩當當的接住,站在原地撐開。她眉眼展開,帶著重獲新生的笑說道,“我找到了目標,我會好好活下去的!”
那顆死掉的心重新跳動起來,白無常目光灼灼,望著馬車越來越遠。沉默片刻,她轉身,望著湖面上的圈圈圓圓。
她依稀記得,自己被偷襲擊暈前,聽到了一陣鈴鐺聲。
穆塵或許還活著,但至少,要把那桃花留下。白無常決定,從今往後,不會有白無常,替她走下去的……人,叫做桃花。
湖面上,遊船悠悠的飄著,不少學子站在窗邊,看著雨景。湖邊紙傘撐開,桃花孑立於風中,聽到他們在說:
“…悠悠……我心……但為君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