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霄一路護送,馬車搖搖晃晃易半月餘,他們終於趕到尚京。
馬車進入城中,眼前的景象讓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沿街的店鋪只有幾家開張,街上行人寥寥無幾,甚至有流民白日搶劫。
沒想到僅僅過了幾個月,原本繁華熱鬧的尚京竟變成這樣。
“公主府到了,你們先稍作休整,我得去向謝隱覆命了。”譚霄面無表情地說道。
寧染叫住他:“等等,我想知道父皇在哪裡?還有謝青蘭呢?她還活著嗎?”
“你的父皇被他囚禁在宮中,謝青蘭被你刺傷後一直在謝府臥床養傷,前不久才可以下床走路。”
見她沒有說話,譚霄催促道:“還有問的嗎?沒有我就走了。”
“沒有了,你放心,林聖遠對我同樣重要,我一定會救他出來。”
“我相信你有這樣的本事。”譚霄笑了笑說。
景易看著幾個月都無人居住的公主府居然不染一絲塵埃,若有所思道:“染染,下一步你打算如何?”
“我打算主動出擊,就從謝青蘭開始。”
謝府。
進入謝府,沒有人阻攔,她很快就找到了謝青蘭的住處。
謝青蘭看到她沒有絲毫意外,只是表情不善:“你來做什麼?”
“我來做什麼?我想問問你對我和我母后做了什麼?”
謝青蘭被她盯得有些發毛:“你都知道了。”
“我母后與你無冤無仇,為什麼?”
“我與你母后確實沒有仇怨,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謝隱。他想讓你母后生不如死,我只不過是助他一臂之力。”
謝青蘭輕咳兩聲,可能是大病初癒,面色有些蒼白,“我第一次見他,是在宮中,那天我跟隨父親進宮,不小心迷路了,誤打誤撞走到了冷宮。”
“我嚇得大哭,一轉眼就看到一個瘦弱的小太監站在我旁邊,他語氣十分冷淡地問我哭什麼?”
“我嚇得不敢說話,他帶我走了出去。”
“我跟父親說了這件事,從那之後他經常帶我進宮,只不過每次見他,他都是遍體鱗傷,他告訴我他叫凌慎。”
“父親和他的母親似乎是舊識,他們每次都會密談很久,我也有機會能和他說些話。”
“只不過他的話不多,一般都是聽我說,每當我說起我和世家公子小姐一起遊玩時的趣事時,他都會饒有興趣得聽我說完,眼中都是嚮往。”
“也許,我從那時開始就已經喜歡上他了,有一天,他忽然求我幫他做一件事。”
“他讓我故意撞倒路過的太監,然後將一種我不認識的草藥摻進藥包中,他說我身份尊貴,那些太監不會為難我,而且就算被發現了,也不會有人懷疑到一個小姑娘身上。”
“就在我躲在暗處準備好一切時,聽見太監說那藥是給皇后的。”
“我害怕了,最後沒有按他說得做,可能是對我很失望,從那之後,他就不怎麼見我了,對我也十分冷淡。”
“我以為沒了我的幫助,他就會放棄毒害皇后的念頭,沒想到我看到他穿著太監的衣服實施了我沒有完成的計劃。”
“而這樣做的代價就是被送藥的太監打得就剩一口氣,為了不被認出來,他還在自己的臉上用刀劃了幾個口子,最後才逃過一劫。”
寧染打斷她:“不要再說了!我來這裡不是聽你們的過往的。”
“你是不敢聽吧?畢竟他幼時遭受的一切都是拜你母后所賜。”
“既然你不想聽我與他的事,那就說說他的母親吧。他的母親溫婉嫻靜,是個難得的美人,而且擅長藥理。”
“他們母子在皇后的刻意刁難下,光是活著就已經十分艱難,你根本想象不到他們過得什麼樣的日子。”
“有一日,我看到一個太監騎在謝隱身上,讓他學狗叫,還要讓他從胯下鑽過,謝隱沒有任何反抗,就照做了,那群宮女太監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
“為了活下去,他的母親做了些女紅,又在院子裡種了些草藥託宮女出宮去變賣,可這些宮女看他們好欺負,往往都會剋扣一些,只留給他們幾兩銀錢。”
“我挺佩服他的母親,儘管被皇后逼得走投無路,還能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後來,她的母親得知了謝隱用從她那裡學到的醫術毒害皇后,便與我父親說謝隱心中已經被仇恨填滿,再這樣下必然釀成大禍,她央求我父親帶他逃出冷宮。”
“為了計劃萬無一失,他的母親自焚於冷宮,謝隱看著燃起的大火,沒有哭喊,只是擦乾眼淚在我父親的掩護下來到我家,從此便做了我的侍衛,一直到他高中狀元。”
寧染閉上眼睛,想起她不小心毀了謝隱種在院子中的草藥,謝隱便對她起了殺心,那次差點就被他掐死。
就算之後賠了他一些草藥,他也不領情。
現在看來,那些草藥,可能是他母親留給他最後的東西了。
“寧染,我雖害了你的母后,可你殺了我的父親,還將我刺傷,太醫說我以後要一直與藥相伴了,如此還不足以抵罪嗎?”
“況且,你的母后壞事做盡,她對謝隱和他母親做出的事簡直罄竹難書,這樣的人怎配母儀天下,應該人人得而誅之。”
寧染冷笑道:“那是謝隱與我母后的恩怨,跟你有何干系?我沒想過要殺你,是你選擇為謝隱擋劍,又怎能將此事推到我身上?!你讓我親自將毒藥端給我的母后,這筆賬,又該如何算!”
謝青蘭苦笑一聲,“我為什麼要這樣做,你難道不知道嗎?!”
“你可知我的容貌本來不在你之下,可我為了救他才燒傷了半邊臉,從此變成一個人人都可以嘲笑的醜八怪,我為他做了這麼多,他的眼中卻只有你,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我,憑什麼?”
寧染冷笑一聲:“他若心中沒有你,怎會與你相擁?怎麼娶你?又怎麼會當眾拒絕我?”
謝青蘭忽然大笑起來,笑著笑著淚水順著沒有被面具遮住的半邊臉流了下來。
“哈哈哈哈……與我相擁是因為他故意要讓你看到,這樣才能讓你死心,娶我是為了讓他自己死心,拒絕你是為了保護你,我從始至終只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也是棄子。”
“我曾聽到他問澤木:如果一個女子發現自己的夫君利用她殺了她的母親,會怎麼樣?”
澤木說:“自然會痛不欲生。”
謝隱愣了愣,半晌說道:“不要讓她發現不就好了……”
“你應該不知道吧,有一次你不小心聽見了我們的談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便用藥消除了你這段記憶。”
謝青蘭繼續說道:“他一直放任自己的心,以為只要你不知道,你們就能在一起,可是後來你為了救他,激發了你身體中的寒毒,從那時起,他知道你們之間不可能了。”
寧染怔怔道:“也是從這件事之後,他就開始疏遠我了。”
“之後,他問我,如何能減輕對你的傷害,我說只有站在彼此的對立面,成為勢不兩立的仇人,恨比愛要容易釋懷。”
“再之後,你也就知道了,他故意讓你看到我和他擁,然後當眾拒婚,讓你成為整個尚京的笑柄。”
“他知道你心懷天下,所以他便與天下為敵,他送你去和親,一是不想讓你知道他對你母后下毒之事,更是明白南岐馬上就會陷入戰亂,送你離開才能保護你。”
“他早知道北陵會讓北陵太子和親,也早就瞭解過他的為人。”
“只不過他沒想到你會愛上他,這一點脫離了他的掌控,讓他一時不知所措,喪失了理智。”
“我就不信你一點都感受不到他的情意?你只不過在逃避罷了。”謝青蘭走近她,看向她的目光中帶著偏執:“世人眼中,我是這個故事中的贏家,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輸得有多徹底。”
寧染目光復雜地看著謝青蘭:“你為何要告訴我這麼多?”
“我放棄了,是我錯了,我的父親為了支援他喪命,而我為他擋劍傷了身體,他卻連一個眼神都不曾施捨給我,養傷的這幾個月,我才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既然他能對你回頭,我亦可以。”
謝青蘭忽然跪在她的面前哀求道:“曾經種種,是我對不起你,只要你肯救我弟弟,我願以命相賠。”
“謝懷星怎麼了?”寧染淡淡問道。
“他在謝隱面前為我抱不平,惹怒了他,即將要被流放了,求你救救他。”謝青蘭抓住她的衣裙,彷彿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寧染不怒反笑:“你怎麼會覺得我會幫助我的殺母仇人,我看起來很慈祥嗎?我不會救他的,你好自為之吧。”
謝青蘭突然伏在地上咳出一灘血跡,隨後傳來侍女的急切的呼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