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大海。
黝黑沉悶，深不見底。
像是濃墨般濃稠，黏膩。
這是郜荒大陸特有的「暗海」，佔據海域三分之一的亡魂之域，底下棲息著無數“生物”以及亡靈，因此，需要用特定的船隻才能安全度過這片海域。
十分危險，但同時，也暗藏著與危險相當程度的寶藏。
檀夕與牧野離站在港口邊上，裝扮在一眾樸素的漁民之間格格不入。她能感覺到身後那些刺骨的，帶著惡意的目光。那些惡自以為藏得很隱蔽，實則殺意早已洩露，檀夕微微回眸，眼底的森寒已不言而喻。
“這就是大海嗎……”
牧野離眺望海面，他是第一次看海，和傳聞中的不一樣，這片海給人的感覺過於壓抑，連空氣似乎都濃重粘稠。
“為什麼這片海是黑色的？”
“傳聞古時候有一位魔神，作惡多端，為禍眾生，在這片海域掀起了一場空前絕後的海嘯，吞噬了無數生靈。也許是凝聚了那些生靈怨念和怒火，從那以後，這片大海便成為了現在這副模樣。”
“魔神……原來是那麼強大的存在。”
對於凡人來說，修仙者已然是仙者般的存在，更妄論更高一層的神仙……無數修士修的便是成神之道，可這麼多年過去了，能夠真正成神的屈指可數。
地上的神廟和神像那麼多，沒有一個人敢說自己見過真正的神。
“那現在呢？這位魔神又去哪裡了？”
對於他的詢問，檀夕扯了扯嘴角，視線也一齊望向大海，她的目光所及之處，沉寂的暗黑冒出了泡泡，然後噗的一聲炸裂。
“……誰知道呢。”
檀夕打了這個乙女遊戲不下二十個周目，早就對這個世界長了多少根草都一清二楚。但真正以親身體驗這個世界以後，有一些東西和事情又和遊戲中的不太一樣。
就比如這片暗海——
她明明記得，在她打出“魔域之主”的那個結局之前，這片大海就是普通的海。
不過無所謂了，就算和初始世界不太一樣，她也早就已經摸清了這個世界的一切套路。
牧野離還在看海，綠瞳中滿是惋惜。微風吹拂他的發，過於乾淨的眼瞳成為了潮溼空氣中唯一能讓人放鬆的色彩，過於美好的東西總會吸引許多無妄的惡。
有一股氣息出現在身後，檀夕回頭，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漁民鬍子拉碴，面黃肌瘦，純黑的眼睛透不進一絲光亮。
“……”她捏了一個劍訣，寒風簌簌。引得牧野離也一同望過來。
那人見他們回頭，收回的手在衣襬處擦了擦，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們可要小心點，不要掉進去了。“
牧野離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順勢回道:“謝謝你的提醒。“
那人走後，見檀夕還在盯著不放，牧野離疑惑道：“怎麼了？“
“沒事。“檀夕搖搖頭，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先走，“我們換個地方。“
待人走遠了一些，檀夕也跟了上去，然而手一揮，劍訣釋放，無形的氣刃與瞬息之間刺入了那漁民的喉嚨，那人踉蹌著，悄聲無息墜入海中，很快便消散在漆黑的海水中。
…
他們來到了最熱鬧的一條街上，道路的兩側擺滿了商販們的商品。大多數都是一些隨處可見的食材、礦石或是丹藥，檀夕對這些揹包裡已經到達上限的東西沒興趣，倒是牧野離，總是會被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吸引。
“這個是什麼東西？“男人蹲在路邊，從小攤上拿起一根玉石制的棍狀物品，滿臉不解，“為什麼全是賣這個的？”
檀夕只覺得辣眼睛，揪著他的後領:“……趕緊放下。”
“誒誒誒！我只是好奇！”
小販見他們在攤前停留，賊兮兮地笑道:“這可是現今最流行，造型和紋路都極其符合人體工程學的玉石！特別是小哥你手上這個，這可是來自靈山上的溫石，拿在手上是不是暖乎乎的？”
“好像的確是……”牧野離仔細端詳了一會兒，“所以這到底是什麼？”
“嘿嘿小哥還裝得真像那麼回事……這玩意兒啊，不就是用來那個啥的嗎！”小販比了個手勢，這下牧野離徹底懂了。
“原來如此……”他若有所思，似懂非懂，“可是這些都是女用的吧？”
“小哥要是有別的癖好的話自己用也可以。”
檀夕實在忍無可忍，提著他的領子就要走:“這麼感興趣要不要我買一個送給你啊？”
“咳……仙姑不要誤會，我沒有那種癖好！”
“我看你馬上就要有了。”
男人被她提著領子，只能俯身靠在她身上，故作害羞地挽住她的手臂:“如果是仙姑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變態。”
她咬牙切齒，猛地抽回自己的手，生怕沾染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牧野離吃吃笑了兩聲，理了理衣襟繼續跟在她身後。
他們又走了幾步，在街尾的僻靜角落處，蹲著一個胡人打扮的男人，一頭載滿行囊的駱駝拴在後頭休息。而他面前支起的小攤上，零零散散擺著一些西岐那邊的金銅器皿、擺件和飾品。
攤主看起來沒有要吆喝的意思，盤腿坐在地上，託著下巴昏昏欲睡。
牧野離自然也看見了老鄉，但頓在原地沒有上前，臉上露出有些微妙的奇怪表情。
“怎麼，那是你認識的人？”
“不，不認識。”
他沒有想要去搭話的意思，檀夕也不多管閒事，帶著他直接路過那處小攤。可他們不主動搭話，別人就會自己找上門來，只聽身後一道高聲的呼喊:“嘿！你們等等！”
他們回頭，那胡人攤主見到同樣深膚色的同鄉，顯得有些興奮，不斷招手讓他們過去。
“……”
牧野離走過去，作了一個他們胡人的招呼手勢:“扎西，有什麼事嗎？”
那胡人攤主年紀也不算太大，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笑得樂呵呵。他們胡人都喜歡這麼笑的嗎？
“扎西！你也是從西岐來的嗎？能在這麼遠的地方見到同族，還真是有些激動！我從穆勒胡出來好幾年哩，遇到的同族加上你才不到十個！”
“說起來，現在是十月份，火主薩蠻祭祀準備開始了吧？祭祀祭了這麼多年，也不知道火主薩蠻都保佑了我們什麼……每一次殺生那麼多條命，也難怪西岐比不上中原的昌盛……”胡人攤主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絲毫沒管他不想搭茬的神情。但在聽到他提到火主薩蠻以後，牧野離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現在才四月，距離祭祀還有大半年。你記錯了吧？”
“四月……”那人愣了愣，深紫色的眼瞳有一瞬間變得空洞，“對、對對……距離祭祀還有很久，很久。”
“小哥，要不要照顧一下我的生意？”他很快就轉移了話題，從攤上拿起一條鑲著紅寶石的金項鍊，“這些都是我從西岐帶出來的好東西，買來送給你的這位阿佳怎麼樣？”
“……”牧野離有些為難，自從被綁架以後，他身上的盤纏是一分都沒有了。說出來有些丟人，他現在的花費開銷都靠檀夕……
“不、不用了。仙姑她什麼都有……”
“仙姑……”
聽到這個稱呼，胡人攤主望向了她，那雙幽深的紫瞳不懷好意，瞅見她的穿著打扮以及氣質，很快便明白了什麼。
“我懂我懂，咱們西岐的漢子確實比中原的豆芽菜要結實耐造，跟著修仙者有前途啊！”
“這位阿佳……不對，是仙姑，要不要為您的……男伴送一件來自家鄉的禮物呢？”
“……”
那人正以曖昧的眼神打量著他們，似笑非笑，其中的輕佻的蔑視幾乎流露而出——單單是針對牧野離的。
牧野離雖然在檀夕面前顯得憨憨傻傻的，但他來自沙漠，身上流著的是沙漠男兒血性又野蠻的血脈，面對如此挑釁，他微眯起來的眼瞳隱隱閃著兇光，但考慮到不能給檀夕添麻煩，只是把拳頭攥得緊緊的……檀夕走上前，接過他手上的紅寶石項鍊，細細端詳了一會兒，點頭：“嗯，不錯。”
攤主勾起唇角：“既然如此，那便——”
“但是遠遠夠不上我送給他的火靈珠。”檀夕最見不得有人踩在她頭上亂拉屎，俗話說打狗還得看主人，這人在她面前欺負這傢伙，簡直是不把她放在眼裡！她一把扯住牧野離的衣領，讓他俯下身子，隨即咔噠一聲，在他脖子上扣上了一串散發著極強火元素的金項鍊。
果然和她預想的一樣，這種設計誇張，又豔又華麗的珠寶果然適合像他這般熱烈的人。
“這是全天下只此一件的寶物，剛好能夠配上你。至於這些垃圾……”她隨手把手裡的紅寶石項鍊扔回去，並且附帶一個攻擊性極強的冷眼，“就當作你的壓箱底寶貝吧。”
“……仙、仙姑。”牧野離被這一連串連招打得猝不及防，臉頰有點紅，但還好膚色深看不見，“那個，我……”仙姑說他是全天下唯一的寶貝誒……怎麼辦，心跳的好快……
檀夕給了他一個“閉嘴”的眼神。
胡人攤主怔怔地望著他們，不知看到了什麼好笑的東西，噗哧一聲笑出聲，並且愈演愈烈，抱著肚子根本停不下來。
“啊啊……我知道了。原來你也是拉姆……哈哈哈，你也是從那裡，從他們手裡逃出來的拉姆！”
他笑出了眼淚，一邊擦拭，一邊扒開了自己的領口，那同樣深色的肌膚上，金色的紋路格外顯眼。
…
拉姆是什麼？
檀夕雖然對這個世界瞭如指掌，但是在語言，還有雜七雜八的支線劇情上也不可能完全記住。他們說的是胡語，還是胡語中特有的說法。牧野離在看到他身上也刺有金紋時就拉著她形似落荒而逃一般離開了那裡。
而現在，他已經恢復了往日的輕鬆自在，抱著她買的燒餅啃得津津有味。
好奇歸好奇，但檀夕不是會被好奇心驅使的人，並且秉持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生活理念，她什麼都沒問，單手託著下巴出神發呆——
也許是她的表情太過於深沉，牧野離誤會她還在在意剛才的事，啃燒餅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後索性停下。
“仙姑是想知道拉姆是什麼意思嗎？”
牧野離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道，綠瞳直勾勾地盯著。
檀夕覺得他並不想說，於是搖頭:“你不想說可以不說，我不在意。”
他知道仙姑會這麼說，也知道她就是這樣的性格，除了自己以外的事情都完全不在意。
可是這件事能藏一輩子嗎？他們已經是一起旅行的夥伴了，講道理，是應該坦誠相待的，更何況仙姑還對他這麼好……
說吧，雖然有點難受，但告訴仙姑後，說不定——
“停。”
他的嘴剛張開一半就被喊停，檀夕皺起眉頭，滿臉嫌棄:“我說了我不想聽，也不在意，你可以不用告訴我你的過去。”
啊？怎麼還有這種操作？牧野離愣住了:“可是……”
檀夕揮了揮手，神情冷淡：“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知道你的過去對我沒有任何好處，還會給你徒增沒必要的情緒。既然它會讓你難過，就沒必要再想起，忘了就忘了吧。”
“等你說完那些，燒餅都要變得不好吃了，浪費食物更可恥。快吃，吃完回去了。”
這就是獨屬於她……仙姑特有的溫柔嗎？牧野離垂眸，一股暖洋從心中流淌至五臟六腑，胸口炙熱的溫度以及揮散的紅光燙得入骨，他看到了這顆她親手戴上來的項鍊，火紅色的珠子流光溢彩，彷彿真的有火焰在中心熊熊燃燒。
“對了，這個項鍊要還給你。”
他想要摘下，卻被阻止，檀夕不太在意，火靈珠確實稀有，但她用不上，放在揹包裡也是發黴。
“不需要了，你戴著吧。”
“……謝謝。”他也沒有推脫，低低道了聲謝。他現在很窮，什麼都沒有，但以後……他也一定會為她送上最珍貴……最獨一無二的禮物的。
蹲在街頭把燒餅啃完，時間也差不多，老人應該也睡醒了。他們準備回客棧，走到一半，牧野離想起正事，問道：“仙姑，我們不是要去幫馬嬸找她的兒子嗎？應該就在這個渡口吧？”
走在前方的女子氣定神閒，搖頭道：“不用找。”
“為什麼？”
“他會主動來找我們的。”
牧野離不理解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