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蛇口，某廠區大門前。

皓月在一個大巴站臺等車。

說是站臺，其實就是一塊寫著站名的牌子，掛在一根鐵桿子上。

夜漸漸深了，周圍寂靜一片。

突然，兩束粗大的光亮刺破夜幕，疾馳而來，是輛中巴車！

皓月趕緊向前小跑幾步，舉起手大力揮舞。中巴車放緩速度，快到皓月跟前時，“嘩啦”一聲車門開了，售票員手把車框，探出半個身子，大聲問：“去哪兒？”

皓月大聲回答：“黃木崗！去嗎？” 話音未落，售貨員已經縮回身子，車門“嘩啦”一聲又合上，毫不留情地揚長而去，連句“不去”都沒留下。

這是經過的第五輛中巴了，都不去黃木崗。

一切重歸黑暗與寂靜。

突然，皓月臉上落下幾點冰涼--下雨了，糟糕的是，她沒帶傘。雖然是小雨，雨水還是一點點滲透進她的頭髮，順著額頭、頭髮、脖子往下流。身上也有些溼了，她不禁打了個冷戰。

環視四周，廠區大門已經合上，門衛室裡也漆黑一片。道路上的小樹剛栽不久，葉子稀稀疏疏，無處可躲。

她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就著路燈迷濛的燈光，看了下手錶，已經是晚上10點多了，內心越發焦慮起來。

是走錯上車點了嗎？但來的時候，中巴車是在廠區門口停的呀。

皓月把挎包橫在頭上，阻止雨水流進眼睛，心裡泛起悔意。

早知如此，就不來這麼偏僻的地方面試了！

就算來了，當第二輪面試，拖到晚上8：30點時，就應該果斷離開，不應該聽那個總助的挽留，繼續等。

結果等到9：30，卻被告知老闆臨時有事，不能來三面了！

什麼公司啊，一點不尊重人才！

奇怪的是，當時和自己一起面試的幾個人，出了廠區，突然都不見了，剩下自己一個女孩子，孤零零站在路邊。

怎麼辦呢？

皓月抬起頭，往遠處望去，右手邊遠點的地方，影影綽綽似是樓宇，閃爍著高高低低的燈火，那邊是居民區嗎？

皓月決定再等5分鐘，如果下一班車，還是不去黃木崗，就去燈光那邊碰碰運氣。

雨水拍打著硬硬的水泥路面，噼噼啪啪的響，漸漸的，聲音密集起來。

皓月沒有注意到，身後，一輛摩托車，在距離她6、7米遠的 地方，停住了。

車上的人戴著頭盔，明顯是個男人，他一動不動地，看著皓月。

看到中巴車駛離後，他又等了一小會兒，然後手握車頭，準備啟動。

突然，又是兩兩道刺眼的燈光射了過來，是一輛小轎車。

小轎車在經過皓月身邊時，停住了，發動機卻沒關。

後車窗搖下來，露出一個男人龐大而油膩的臉，他語氣輕佻地問：“小姐，你要去哪裡呀？下雨了，上我的車吧，我帶你走。”

副駕駛的車窗也搖了下來，另一個男人附和：“靚女，跟我們老闆走吧，我們老闆對女人很溫柔的哦！“車內響起曖昧的笑聲。

”走啦，下雨了，還猶豫啥！”油膩男有點不耐煩。

皓月堅決地擺擺手，把頭扭向一邊，不再看他們。

兩個人男人，都向皓月身後，張望了幾眼，然後搖上車窗，一溜煙的跑了。

摩托男看到小車駛離了，立馬一踩油門，“轟”的一聲，衝到皓月面前。

“嗨，靚女！”

皓月嚇了一跳！怎麼身後又冒出來一個人呢？好人還是壞人？

她後退幾步，屏住呼吸，戒備地看著這個男人，腦中飛快地思索，如果對方圖謀不軌，自己該拿什麼當武器。

見她不答話，男人又開口了：“靚女，別怕！你去哪兒呀？要不要坐車？“

難道是摩托仔？這麼晚還攬客？不會是壞人冒充的吧？

皓月故作鎮靜道：“我去黃木崗。你是摩托仔嗎？可以送到那邊嗎？”

摩托仔說：“黃木崗啊，可以的，你上來吧。”

皓月說：“那你先告訴我多少錢吧，太多我可付不起（言下之意是我沒錢，劫財沒門！）”

對方遲疑了下說：“20塊，可以嗎？”

太可以了！在這種交通不發達的工廠區，幾分鐘的距離，摩托仔都要收3、4塊呢。下午從黃木崗坐公交車到這兒，足足開了一個半小時呢！

既然肯收錢，那應該是摩托車仔了。

皓月稍稍放心。看著雨越下越大，她不再猶豫，接過對方遞過來的頭盔，套在頭上，然後跨坐在摩托仔身後（還好今天穿了牛仔褲）。

她不敢貼他太近，雙手揪住他腰後的衣服，手臂緊緊抵在自己肋骨。

男人輕笑了一聲，道：“你可以摟著我，這樣安全些。”

皓月正色道：“行了，快走吧，雨越下越大了。”

油門轟隆一響，摩托車向前方駛去。

小孩兒變臉似的，出發不到五分鐘，雨漸漸停了。

雨霧散去，天空呈現出令人愉快的青藍色。月亮在雲後穿梭，為雲層織上一圈圈的金邊。它還時不時探出頭來，好奇地張望幾眼人間。

皓月心情好多了。

真慶幸遇見個這個摩托仔。但這麼晚、又是個雨天，他怎麼還出來做生意呢？生活對他，是不是很不容易？

她沒忍住好奇，問：“哎，師傅，你這麼晚還出來做生意啊？”

說說話，還能緩解陌生的尷尬。

對方在頭盔裡甕聲甕氣地說：“沒辦法呀，做生意就是這樣的，不分白天黑夜的。我又是外地人，沒有根基，更得拼命幹呀。”

皓月感同身受，自己也是外地人，寄居在別人家中，壓力山大，否則怎麼半夜三還在拼命找工作呢。

“那（載人）生意好做嗎？每個月收入高嗎？”

“還好吧，夠生活......”

皓月覺得有義務鼓勵下他：“別擔心，繼續好好幹，以後肯定會越來越好的。在深圳，只要能靠勞動養活自己，就是好樣的！”

摩托仔呵呵笑了：“謝謝你的肯定。對了，黃木崗離這裡很遠噢，你跑來做什麼？這麼晚了，一個女孩子在外面，很危險的！”

“我是來應聘的......"皓月把下午、晚上的面試經歷，和他說了一遍。又說起出了廠區後，等了好幾班中巴車，都不去黃木崗。

“原來如此！這邊比較偏僻，一到晚上，中巴車就很少走這邊了。你應該再走一站路，去XX路上等，那邊車多。”

“但我不熟悉這邊呀，我剛來深圳二個禮拜。”

“哦，那是不知道。我已經來了三年了，深圳的各個工業區都我都比較熟。”

也是，摩托仔都是在工業區拉客的。

“你一直做這個嗎？對工廠區這麼熟，怎麼不在工廠找個工作呢？”半夜三更還拉客，真幸苦。

“平時我也給工廠做，做銷售這塊。”銷售做兼職摩托仔也很常見。

“哇，做兩份工作呀，真勤奮！給你發個最佳勞模獎！”兩人都笑了！

“你是哪裡人呀？”摩托仔問皓月。

“我是杭州的。”

“哎，那咱們是浙江老鄉哦，我是寧波的，凝-波-滴。”

聊到這裡，皓月覺得可以確認，他不是壞人了，也就放鬆下來，雙手改成了扶住對方的腰。

一路上，就這樣說著話，倒也不無聊。

一個多小時後，到了皓月住的小區附近，又兜了好幾個圈，才找到小區大門。

皓月下了車，摘下頭盔，遞給摩托仔，說：“辛苦你了！我現在給你錢。”然後去翻身上的挎包。

摩托仔趕緊說：“不用了、不用了！其實我不是做這個的（摩托仔），我是怕你懷疑，不敢坐我的車，才說收錢的。”

啊，存粹是為了幫忙才送自己的！現在還有這樣的雷鋒啊！

皓月有點動容：“那，我該怎麼感謝你呢！”

“不用感謝。我住南山那邊，至少順一半的路，哈哈。”

接著又補充道：“我今天在那邊談事，從朋友那裡出來沒一會兒，就看到你在攔車。深圳晚上還是挺亂的，你一個女孩子，我怕你不安全，所以才……。”

這個忙幫得太大了！皓月一再感謝：“真的太謝謝了！這樣吧，這20塊錢你還是收下吧，就當我請你喝咖啡了。”

對方笑了：“哈哈，咖啡太苦，喝不習慣！半夜了，趕緊回去休息吧。再見！”

然後一扭摩托車頭，一腳油門，“轟”的一聲，跑了。

看著摩托車消失在視野中，皓月轉身往小區裡走，心裡感嘆：都說深圳現實，但還是好人多呀！可惜忘了問他姓名了。但是問了又能怎麼樣，自己剛來深圳，漂泊不定，沒工作也沒聯絡方式，問了也白搭。只好白欠他一個大人情了。

人生啊，就是這樣啊，遺憾多多！

特別在深圳，天天上演萍水相逢。

他戴著頭盔坐在車上，又是晚上，只看見他一個鼻子，也不知道長啥樣，帥不帥，高不高。不過，聽他嗓音有點沙啞，說不定是個很醜的中年大叔呢……

哎呀，這麼想自己的恩人，好像有點不應該，哈哈。

又想起今天那個總助，手中神氣活現地拿著大哥大……大哥大這個東西真方便，隨身攜帶，隨時接聽，但多貴呀！動輒1、2萬，有多少人用得起呢。

市面上興起不久的BB機，倒是挺小巧方便的，有什麼事，用座機打給服務檯，讓服務檯給對方留言，或者呼叫對方，讓對方回撥座機就行。

但也貴！開通一臺191號碼的BB機，要5.6千塊。皓月還沒找到工作，帶來的1000多，現在只剩下600多……

就算找到工作又怎樣？這邊的普通職員，工資也就2、3千，買個BB機也要攢好久呢，唉……

走在想著，皓月就到了樓下，這是高中同學小雅的宿舍。藉著樓道燈，她看了下表，快12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