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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春化雪

江蘇揚州,初春化雪,柳園。

掌管柳園上下各類瑣事的雲姨帶著幾個剛買進府當下人的丫頭們去夫人那過面。興許是知道楊家是揚州最大戶的人家,因此她們幾個新來的丫頭一路上都默不作聲,眼睛也不管四處張望,白白浪費了柳園內精美至極的亭臺樓閣、以及百花叢生四季如春的怡人景緻。她們只管低著頭跟在雲姨後面,雲姨可不閒著,一個勁關照見了夫人該怎麼做怎麼說,誰叫府裡規矩多,說錯一句話都有可能受罰。

她們從下人住的院落沿著曲折的長廊走到老爺和夫人住的主院足足花了一刻時間,幾個丫頭表面不敢出聲,只在心裡嘀咕,這楊家果然如街坊們說的,從前門走到後門,不打彎也要走上半天。

當雲姨帶著幾個丫頭給夫人過面的時候,夫人正在亭子休憩,她年輕的面容以及和善的神態讓丫頭們感到有些意外。

“夫人,這幾個就是剛進府的丫頭⋯⋯”雲姨請安之後便給夫人介紹起來,“見了夫人怎麼還站著?剛才我是怎麼教你們的?”

說罷,幾個十來歲的丫頭慌慌張張的跪下,參差不齊的請安之後頭也不敢抬,唯獨有一個身穿粉藍色衣裳長相干淨的丫頭抬起頭來正視前方,從她清澈如水的眼睛裡反射出一絲冷峻且孤傲的光,彷彿凝結于山上那一抹千年不化的雪。

她是如此與眾不同,夫人面帶疑惑又不失溫柔的笑意走到她面前,稍作打量後才好奇的問:“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她把視線轉到問話的夫人身上,眼神依然純淨且無所畏懼,然後一字一句道:“我叫暮雪,今年十歲。”

簡短的話語再次引起夫人的好奇,而這次好奇的是她分明就是一朵孤傲的雪蓮,卻為何開在了最卑微的山腳?

“暮雪,真是個美麗的名字,你爹孃捨得讓你進府當下人?”

“爹在我出生不久就過世了,娘帶著我靠變賣爹留下的字畫一直熬過了十年。直到上個月,娘生染重病無錢醫治,最後選擇了懸樑自盡,在幾個親戚的幫忙之下才給娘辦了喪事,我不願寄養在別人家裡,正好看到府上在招下人,就跟著雲姨來了。”

這丫頭的一番話讓楊夫人很是吃驚,她的身世可謂一波三折楚楚可憐,可她自己說來的時候又顯得雲淡風輕。

“你說你不願寄養在別人家,你怎知單憑你一個小丫頭,就有法子養活自己?”

“娘說過,沒有悲慘的命運,只有軟弱的人心,只要我不怕,就沒有什麼可以傷害得了我。而且,我並非一人,因為爹和娘住在我心裡,誰都帶不走。”

不知為何,夫人竟對這個孤立的有點倔強的丫頭產生了強烈的好感,她記下了她的名字。她望著暮雪離去的背影淡淡笑了,柳園的雪景再美,卻經不住光芒的照耀,然而這個看上去孤立無援的丫頭,她冰封的心是再強大的烈日也融化不了的。

“雅欣小姐,雅欣小姐,快來看雲姨給你帶什麼來了。”

雲姨牽著暮雪的手,興沖沖的來到位於柳園東側的琴香閣,在來的路上她已經不下三遍關照暮雪,一會要見到的雅欣小姐是二姨太的親侄女,這還算不了什麼,關鍵是雅欣小姐的爹是前朝王爺,政變之後便把女兒託給揚州的妹妹照顧。這位小姐雖然只有八歲大,然而脾氣不是一般小,她做慣了王府的格格,早養成了刁蠻任性、自私霸道的個性,每天纏著二姨太要一個專門服侍自己的丫頭,二姨太把這件事託給雲姨,只要她手上一有人,定要安排給雅欣。

雲姨尋思了一下,這些丫頭當中就屬暮雪最機靈懂事,於是就打算把她送給嬌蠻難纏的雅欣當貼身丫鬟。

當暮雪隨雲姨找到雅欣的時候,她正愁眉苦臉的跟著教書先生讀那些煩人的古詩,一看到她們進來趕緊扔下詩集,衝先生說了句:“今兒就學到這吧,我累了。”先生一本正經的捋捋鬍鬚,道:“雅欣小姐,我們還有二行詩要學⋯⋯”雅欣怒目圓瞪,氣勢洶洶的說:“我累了,你沒聽到嗎?還是我跟姨媽說一聲,你以後再也不用來了?”先生被她一說立刻悶了聲,只得自討沒趣的收拾好東西,奪門而出。一個月只學了一首《靜夜思》,而且還沒全部學完,這種事也只有有錢人家的小姐才做得出。

把先生趕走之後,雅欣得意洋洋的蹦跳到雲姨那兒,從上到下,從裡到外細細打量著跟在她身邊的暮雪,她已經換上了柳園下人所穿的紅布衣衫,梳了兩條細長的麻花辮,異常鎮定的站在主人面前,她比雅欣大兩歲,兩人個子卻同樣高。

雲姨見雅欣臉色開始不對,立刻推了推暮雪,輕聲催促:“剛才雲姨是怎麼教你的,那麼快就忘了?”

她並不是忘了,而是沒想到雲姨口中的小姐竟和自己差不多大,而她血液裡的孤傲是不容得給比自己小的人低三下四的。但誰叫她現在是他們家的下人,所以只能暫時拋卻僅有的自尊,緩緩低下頭,聲音卻依舊毫不畏懼的鎮定且響亮:“暮雪見過雅欣小姐,今後就由我來打理小姐的日常起居。”雲姨先前還教了一句“聽候小姐吩咐”之類的話卻被她自己省略不說了。

雅欣白了她一眼,然後沾沾自喜的吩咐雲姨下去,這兒已經沒她的事了,雲姨當然也不喜歡雅欣,卻也只能賠笑著點頭離開。

她才一走,雅欣就開始給暮雪做起規矩,她讓她說話的時候必須低著頭,沒有她的允許絕不能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沒有她的允許也不能擅自出聲,更不能反駁她,總而言之就是她讓暮雪做什麼,暮雪就得做什麼,哪怕是不對的事也要一五一十的做到。

暮雪默不作聲的站在她的身後側,邊聽雅欣無比驕傲的搬出自己格格的身份,邊掃視書桌上亂成一堆的詩集和文房四寶。她聽娘說筆墨是她父親最心愛的東西,哪怕飢腸轆轆也不會把筆墨賣掉,這就是一個貧窮的讀書人卑微的一生,到頭來只留下一堆不被賞識的書畫和幾支乾涸的毛筆。

她為那些筆墨心疼,為爹懷才不遇的書生生涯心疼,也為娘含辛茹苦卻對爹依依不捨的心而心疼。

如此珍貴的筆墨宣紙,卻被這位不諳世事的小姐隨意丟棄,暮雪看了不免走神,以至於雅欣小姐叫了她幾遍她也毫無反應。

“你在發什麼呆?那些毛筆有那麼好看嗎?”

雅欣極為不滿的一揮手,那些筆和紙瞬間掉了一地,這幕正好被悠然走來的二姨太看到。“我們家大小姐又在鬧脾氣啦,快告訴姨媽誰惹你不高興了?”二姨太說話的聲音如清脆悅耳的鳥鳴,歡快而熱烈。聽到動靜暮雪轉眼看向門外,迎面走來的女子是那麼楚楚動人,如果說昨天見過的大夫人如深谷幽蘭,那麼這個二夫人,就是春日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