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讓你來的!”
突然之間,有隻手將暮雪冰涼的手牢牢抓住,然後將躊躇不前的她從亂作一團的人群中用力拉出,她慌忙看去,是那張她再熟練不過的臉,略帶擔憂,略帶責備。太好了,暮雪懸著的心忽然間放了下來,最後,還是二少爺先找到她。
然後他拉著她朝某個方向狂奔,他就像一條遊曳礁石的魚,如此遊刃有餘,如此暢快淋漓,暮雪跟著他一起跑,沒命地跑,她有史以來第一次這麼瘋狂的奔跑,彷彿逃過了此刻,便贏得了一生。
他又帶她拐進一個潮溼的小巷子,這裡沒人,只有髒亂的建築殘留物和陰溼的牆壁。
還有兩人急促的呼吸聲。
“不是讓你待在家裡嗎,誰讓你來的?”
暮雪第一次看到二少爺那樣嚴肅的神情,他把焦急和憤怒和疲憊全都收進眼底,像一隻急壞了的猛獸,這樣的他,讓她無比震撼,他是那麼急切,又那麼哀傷,這一瞬,她竟慌得不知怎麼回答。
不等她回答,他就用力把她抱進懷裡,彷彿一件失而復得的寶貝,終於完璧歸趙。沒事就好,若丞在心裡默唸,幸好沒事,幸好還是找到了她。
而暮雪無力的倒在他懷裡,聽聞他急促的喘息,自己也拼命的吸吮著空氣,不知怎麼,她忽然覺得這一刻的空氣,竟無比清新和自由!
再次回到工作室的時候,靜雯和振卿已經等在那裡了,一看到暮雪進門,她一個箭步衝上去,拉著她的手不停說道:“太好了,你終於回來了,我還以為你被警察抓走了呢,嚇死我了!是楊若丞找到你的嗎?果然是兩兄妹心有靈犀,我和振卿兩個人剛才都嚇得半死,哦,衛忠已經走了,你們回來就好。”
若丞一聲不響,幾乎都沒看他們姐弟一眼,只顧自己收拾桌子。振卿知道,他不說話,就是真生氣了,於是趕緊出來打圓場:“若丞,不能怪我姐,都是蔣志國不好,非要叫你表妹去貼告示,我姐說了你不讓她去,可他還是把你妹妹拉去了,再說了,保家衛國是我們每個人事,你也不能保護你妹妹一輩子呀⋯⋯”
“閉上你的嘴。”若丞不耐煩的瞪了他一眼,他假裝害怕的躲在暮雪身邊,可憐兮兮的對她說:“暮雪妹妹,快去勸勸你哥,你哥要殺了我。”
“誰稀罕殺你。”若丞伸手把暮雪拉到自己身邊。
振卿跟近道:“那我追你妹你也不管了?”
“你找死啊?”
“你不說你不稀罕殺我嗎?”
“再說一遍!”
靜雯看不下去開口道:“行了行了,別鬧了,既然暮雪知道了我們的秘密,那就最好不過了,省的我們今後做事還要躲著她。暮雪,你今天都看到了,我們如今正處於什麼樣的局面,我看你也挺聰明懂事的,不如跟我們一起⋯⋯”
“你聽聽而已,回去可別告訴別人。”若丞還是堅持不讓暮雪參與學生起義的隊伍,因此擋在她面前,對視著她平靜的雙眼,道,“就當今天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發生,知道嗎?”
暮雪不解,二少爺明明自己在做的事,為什麼她不能做?
“不行就是不行,我說的,你要不要聽我的話?”
她根本沒有反抗的資格,她除了點頭還能做什麼。
那天下午一直到深夜若丞都在僅有的一抬檯燈下忙活,衛忠和靜雯被學生起義的組織者叫去了,估計又得商討下一步計劃。幽靜的屋子裡只聽到若丞伏案起筆的聲音,暮雪想到前幾天的某個夜晚,她也是這麼靜靜的陪著大少爺度過的。他看她有些倦了便讓她回床上躺著,她卻搖頭,難得看二少爺如此專注的做一件事,她怎麼能打退堂鼓?
只可惜二少爺寫的那些東西她一個字也看不懂,要不然就可以幫上他的忙了,現在她什麼都不能做,連提神醒腦的茶都不能為他沏上一杯。
約莫又過了一小時,若丞將寫好的一封密信裝進信封,一臉嚴肅的對暮雪再三關照道:“我得出去送一封信,馬上就會回來,你困的話先睡下。如果到十二點我還沒回來的話就別等了。”“你去哪兒啊,會不會有危險?我和你一起去?”“不危險,你只要在這裡等著就行了。”
他不容分說的抓起外套轉身出門,暮雪透過狹小的玻璃窗,看他迅速消失在潮溼而昏暗的街角,不知怎麼,一抹惆悵悄然而升。
她轉身望著空蕩蕩的房間,僅有一抬小檯燈散發著暗淡的光線,這個時間,夫人們應該早就睡下了,老爺的藥小蓮有沒有準時煎好,還有大少爺,還在看書嗎?他的未婚妻,有沒有陪在他身邊?
一個小時過去了,門外依然沒有絲毫動靜,繼續等,又是一個小時。暮雪看了看時鐘,早過了十二點,按理說二少爺應該早就回來了,他要把那封信送去哪裡?會不會路上遇到什麼意外?還是被巡邏的警察給抓了?想到這兒她實在沒有看書的心思,雙眼一直望著小玻璃窗外那塊幽暗的空地。
只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咯吱響的樓梯上傳來,接著有人開門了,進來的不是若丞,而是一臉慌亂的靜雯,一進門就讓暮雪趕緊收拾包袱跟她走。
“出什麼事了?”
靜雯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頭也不抬的回道:“我們的根據地暴露了,已經有幾個學生被警察抓了,我們必須趕緊離開這裡。”
“那⋯⋯我哥呢?”她想了片刻,因為二少爺關照過在大家面前她是他的妹妹,於是她很輕的問了聲,覺得有些難為情。
靜雯看了看時間,皺著眉說:“都這個時候了還沒回來,估計凶多吉少了,暮雪別多問了,趕緊跟我到學校躲一躲,一會你哥回來見這裡沒人就會去學校找我們。”
“你先走吧,我在這裡等他。”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看不出絲毫恐懼和慌張,反而顯得異常鎮定。
“你不能留在這裡,你想被抓嗎?”
“被抓的學生都關在一起嗎?”
“這個不清楚,不過聽放出來的那些人說裡面簡直跟地牢沒什麼區別,警察把抓住的學生打得遍體鱗傷,最後他們受不了非人的刑罰都依依招供,你想那裡面該多可怕⋯⋯”靜雯把她的衣服都塞進一個布包,雙目沉重的凝視著地面,悠悠道來。
“按楊若丞的性格,肯定打死也不會招供的⋯⋯”說完她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別太擔心,暮雪,你哥那麼聰明,會有辦法脫身的。”
“靜雯姐,能不能拜託你幫我個忙?”
“你真不打算跟我走嗎?”見暮雪萬分堅定的點了點頭,靜雯只好打消勸她離開的念頭,“有什麼事你就說吧,能幫我一定幫。”
於是她迅速拿出紙筆,匆忙寫了一句再簡短不過的話,塞進信封,沒有封口,然後遞給靜雯。“靜雯姐,麻煩你幫我發一份電報,地址和收信人我都寫在裡面了,這是錢,你拿著。”
“發電報不用那麼多錢,你自己留著。”她把一半的錢還給暮雪,她說什麼也不肯要,就這麼推託了幾下,靜雯見拗不過她只好把錢收好,走的時候不忘讓她放心,電報的事全包在她身上了。
說實話,一個人忍受等待的煎熬還不算可怕,她害怕的是靜雯說的那些人會對被抓的學生用刑,她知道二少爺吃軟不吃硬的個性,她怕他受到傷害,這才使她波瀾不驚的臉上浮出一絲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