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書白心中一動，趕緊道：

“媽你查戶口呢！”

傅媽媽立時滿臉歉意道：

“不好意思。”

江時賦把杯子放下，笑道：

“沒事。我父母早年就因病去世了。我還有個姐姐，這個月就結婚，目前也定居在這裡。”

傅媽媽聽了，不住地點頭：

“那江醫生你現在有女朋友了嗎？”

她視線在他手指上早已掃過。

江時賦正要答。

傅書白原本在旁邊聽著，這時就道：

“媽你第一次見面呢，怎麼......”

傅媽媽用手把他的頭扒開，又回頭對江時賦道：

“我早上聽書白打電話說，江醫生你是人才引進，又是哪個教授的門生。就很是好奇。這回見面，確實人材長得也好，說話談吐也好。又看你好像還沒結婚......”

她笑著指了指江時賦的手指。

“就不由得說出來了。你別放在心上啊。”

江時賦笑道：

“阿姨，沒事，我目前還......”

他視線毫不偏斜，傅書白卻覺得他在垂下眸子的那一剎那，有點異樣的光，打在他身上，一掃而過。

他一把摟住傅媽媽的胳膊，又攀了上去。

“媽，你不會是想給師兄介紹你的哪個閨蜜家的女孩兒吧。”

傅媽媽笑著也道：

“哎本來沒這麼想，你一說倒提醒我了。我看你是和萱萱沒緣分了，剛好我今天又認識了這麼優秀的江醫生......”

她斜著眼，睨了傅書白一眼，又轉頭看向江時賦，“江醫生，你現在？”

傅書白看了一眼江時賦。

見他笑著，正要把他方才沒說完的話講完。

“目前還......”

傅書白絲毫不差，介面就道：

“目前有一個女朋友。我們醫院的，可漂亮了，顏值又高，身材特好。媽你別操心了。”

江時賦瞥了他一眼。

輕輕地，像僅僅只有眼角，不經意地飄了一寸過來。

又很快地收了回去。

“嗯。”

傅媽媽有些失望：

“那太可惜了。”

正說著，劉阿姨走了過來，在傅媽媽耳邊輕語道：

“已經預備差不多了，隨時可以。”

傅媽媽看向江時賦：

“那我們邊吃飯邊聊？”

江時賦笑著看向傅爸爸。

傅爸爸率先站了起來。

於是，幾人也都站了起來。

劉阿姨見狀便往廚房走，開始布餐。

傅書白懷著莫名忐忑、緊張的心情吃著飯。

卻發現事態並沒有如他所預料的那樣。

傅媽媽接下來只是問問江時賦一些平時愛好，工作上的情形等話。

於是，一頓飯，便吃得安然落定。

下午，傅書白陪著傅爸爸下棋。

行到坎坷猶疑處，便不住拿眼神去掃江時賦。

卻又被站在江時賦身邊的傅媽媽瞪了回來。

江時賦確實一句話沒說，滿臉笑意。

傅書白氣得“哼”了聲。

傅媽媽知他心理，笑道：

“觀棋不語誰都明白。你還不老實，厚著臉皮求外援。我在這看了這麼久，可一句話也沒指點你爸啊。”

傅書白嘆了口氣：

“得虧您沒指點，有您指點，我這盤早結束了。”

他把棋子在棋盤上嗑地半響，哀嘆地接道，“是早輸了。”

傅媽媽抱著胳膊，笑道：

“專心。”

傅書白抬眼看了一下，卻見身旁的江時賦依舊那副笑意。

眉眼微彎，一雙眸子清亮。

突然讓人想起夏季的臥池睡蓮，淡雅清濯，溫綿怡人。

安靜地。

暗自奪目。

在喜愛的人眼裡，簡直是天下至珍。

傅書白忙撤回了視線。

嘴裡嘟囔著：“師兄你待會兒來和我爸殺一局，替我一雪前恥。”

江時賦輕笑出聲，不置可否地笑笑。

傅媽媽走了過來，愛憐地在傅書白頭上輕輕拍了一下。

“叫你專心呢。”

兩人直吃了晚飯才走。

傅媽媽一直送到門口：

“江醫生，有空再來玩啊。”

傅書白笑道：

“有空再說吧。他忙得很，哪像我們幾個，還在轉科，時間就稍微多些。”

說著，便要順手把門合上。

合上前，傅書白笑著望進去。

一下子卻又怔住。

他這次真的確定了，上回回家，自己的感覺是真的。

幾乎電光火石間。

他把傅媽媽今日所有說的話，全都在腦海裡想了一遍。

最後，再次深深望進門內，傅媽媽的眼睛裡。

那雙眼睛，此時有種深不見底的幽深。

泛著莫名的哀傷，又有些看不懂的東西。

深沉，厚重。

還有鋪天蓋地般的關切。

一下子，在最後時刻，終於全都出現在了那雙眼裡。

母子兩個，有什麼看不懂的。

這是他上次想到的。

可是今天，他再一次想到了這句話。

母子倆，幾乎半語而出，便能知道餘下的半語，是想說什麼。

兒子可能一時悟不到。

但是母親，卻時時刻刻把兒子記在心尖的。

如何又看不到，聽不見。

知不道呢。

想不明呢。

傅書白手一下子停住，喃喃道：

“媽......”

卻見內裡的傅媽媽一時也似轉醒過來，想到了什麼。

突然一拍腦袋，笑道：

“你看我這記性。你先別走，我有東西給你。”

她轉身就往屋內走。

江時賦靜靜走了上來，在傅書白身邊停下。

傅書白見傅爸爸並未注意這邊，劉阿姨在廚間忙碌。

便伸出手，輕輕在江時賦的細骨腕子上握了握。

“我媽她，知道了。”

他的聲音沒有自己預想中的驚詫，恐慌，或者別的什麼東西。

傅書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聲音裡。

竟然像是鬆了一口氣的嘆息。

他想起上次回家。

他那脫口未完的話。

他那時候只想和傅媽媽說。

媽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的兒子也喜歡男人，你會怎麼樣。

你也還會說，幸福都是自己的，別人怎麼看不重要嗎？

可是如果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就一切完全不同了。

所以，他當初話還沒說完，就被傅媽媽打斷了。

他當時便只覺得。

自己可能。

把選擇交給了父母。

可這次......

他讓江時賦，以朋友的身份。

和他一起，站在了父母面前。

而傅媽媽，卻像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知道了江時賦和他的關係。

所以相當於這次。

他幾乎沒有給他們選擇的機會。

傅書白心中百念，泛起痠疼。

出櫃是一回事。

直接把自己的男朋友，帶到父母面前又是一回事。

哪怕他並沒有說清他倆的關係。

哪怕他的謊言除了關係外，其餘都是真的。

哪怕一開始，他真的是打算讓他單純地以朋友身份來訪做客的。

畢竟曾經，賀然程珂，卓欣欣何越晟，都來過他家的。

可是，當這一切，都知道原來，早已被傅媽媽看破的時候。

便無異於。

自己先斬後奏般地斷了父母的選擇權。

傅書白驀地大吸一口氣，心中酸澀越來越重。

他把傅媽媽今日說的所有話全都想了一遍。

便清清楚楚明白了。

傅媽媽，應該是在他倆一進門的時候，就已知道了。

知道他傅書白，身邊的，並不是他的普通的朋友。

所以她想知道他的家庭情況。

甚至還在用給他介紹物件，來確認究竟是不是他。

直到不知道什麼時候，確認了。

但是她並不說出來。

也沒有表現任何異樣。

可是，那雙眼睛。

卻終於，在他們離開的時候露餡了。

傅書白眼中一熱，眼圈就要發紅。

而這時，就見傅媽媽已是走了過來。

遞給傅書白一個紅色的盒子：

“給，今天早上你陳叔叔派人送過來的，說是你拿到他那裡清洗加工的。他免得你再跑一趟，就讓人送了來。他還以為你在家住呢。”

傅書白開啟一看。

正是那兩隻古樸的鐲子。

不過早已換新顏。

更加細密的雕工，和圈身閃耀奪目的一條條金線。

傅書白把蓋子關上。

突然一把抱住上前。

抱住了傅媽媽。

他頭擱在傅媽媽的肩上，沉著聲只道：

“媽！謝謝媽......”

傅媽媽兩隻手在他背上拍了拍，對江時賦笑道：

“這麼大了，還要媽媽抱。”

她又拍了拍，伸手想把傅書白拉開：

“快回去了。”

她看向江時賦：

“江醫生，這孩子從小長不大，麻煩你多照顧照顧他。他有什麼不好的地方，麻煩你多多擔待提點啊。這孩子......”

她笑著，總算把江時賦從自己身上拉了起開。

她重新看向江時賦，

“有空常來玩啊！

“下次來，就別帶那麼多東西了。人來我們就挺高興。”

傅爸爸也道：

“常來啊！有空來陪我下棋，你可比這小子，會下多了。”

他說完還瞅了眼傅書白。

傅書白不滿地咕叨一句，低了頭。

江時賦連連點頭，笑道：

“好”。

語畢，他又看向傅媽媽道：

“書白他很好。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

他語氣聽起來似乎也沒有多大的波瀾起伏，也沒見得有什麼格外的含義。

卻又是一字一句，說得珍重。

只聽傅媽媽道：

“好好！那你們快回吧。”

“那叔叔阿姨，我們走了。”

傅書白低著頭，聽見傅媽媽傅爸爸嘴裡說著“好好好慢點”等語。

便只顧轉身，就走。

就又聽後面的傅媽媽道：

“書白你要慢慢長大，也要學會照顧人。”

傅書白手裡抓著盒子。

指節在紅色絨布上，顯得越發白。

“知道了。你們快回去吧。美女成老太太了，話那麼多呢。”

他向後招了招手。

傳來傅媽媽傅爸爸低低的笑聲。

傅書白的眼淚，伴著這輕笑。

就忽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