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憶汝回來看見沙發上的那人,她還以為自己在做夢,邵佳音也打量著外婆家裡那個陌生的男子。
她走過去,一時間都忘記了手裡還牽著女兒的手,邵佳音腳被袢一塊兒身子往前倒,陳憶恆立馬彎腰接住人。
他關切的問:“沒事兒吧?”
邵佳音搖搖頭,她依偎在陳憶汝身側看著眼兒前清瘦的男人。
陳憶汝:“回來了?”
陳憶恆:“嗯。”
縱使心中有千言萬語,不過此刻好像就只能說出問候的兩句了。
孫清雅見到陳憶恆,一下就愣住了,她很快恢復了表情。在那聲兒“大嫂”中,她訕訕的回應,也幸好剛才回來沒硬叫陶妮過來吃飯,不然這場面還真是尷尬。
陳逐溪歪著腦袋想了想,最後還是認出了小叔。她高興的衝過去摟住人,“小叔你怎麼才回來啊?”
她說:“小叔你老了很多。”
陳憶恆只是一笑而過,他低頭看著胸前的陳逐溪,都長這麼高了。
邵佳音糯糯的在陳憶汝的引導下叫小舅舅,陳憶恆離開平北的時候她還小,對他是直接沒有印象的,再加上當年的事情是人人避之不及,所以她壓根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小舅舅。
邵渝過來陳家接妻女,見到陳憶恆也是一驚,他這變化很大,人滄桑了不少。
回到家,邵佳音摸著爸爸的臉,顯然還是沒從“小舅舅”的事情中回神,她說:“為什麼小舅舅看著比爸爸還老?”
陳憶汝:“因為你舅舅撞南牆回來的。”
邵佳音:“撞南牆是什麼?”
陳憶汝重重的把水杯放桌上,“就是一個字兒:倔!”
陶妮是年尾才知道陳憶恆回平北了。
她那天去接陶曄放學,回家順道拐進商場給兒子買零食,這是老早母子之間就說好的約定,只要期末陶曄考試進步,超市的零食隨他買。
“媽媽,是奶奶。”
陶妮隔著前邊的貨架子搜尋,不遠處還真是趙茵茵,只不過她身旁還有一個人,待那人正臉轉回來,陶妮心裡頭一緊,是他呀。
在陳憶恆視線往前方看時,那裡早沒了人。
趙茵茵循著兒子的目光,“你看什麼呢?”
“沒什麼。對了媽媽,還有面條沒買的。”
“哦,對對對,差點兒給忘了。”
陶曄抱著兩堆的零食坐在後排,他自顧自的說著:“回家了要分陽陽一袋,媽媽?”
“嗯?”
“我們為什麼不去跟奶奶打聲兒招呼啊?”
“你沒聽見電話裡阿姨說陽陽沒見到我們都快哭了嗎?下次碰見了再去吧。”
陳憶汝收到了影片邀請,是陶妮。
她料到了陶妮所為何事,只是要怎麼跟陶妮說清楚這故事中的故事呢?
影片一接通,陶妮沒好氣的問:“心虛啊,幹嘛不接我影片?”
陳憶汝:“嗯,確實有點兒虛。”
陶妮杵著下巴,視線緊盯著影片那頭的陳憶汝,“他回來了?”
“嗯。”
“什麼時候回來的?你們居然都不告訴我。”
“也就上個月吧,告訴你容易破壞你現有的好心情。”
“那你們沒告訴他小曄的事情吧?”
“沒有,我們嘴巴特嚴實。”
春節過後,陳憶恆揹著雙肩包,手裡握著簡歷安靜的在休息室等候。在一群年輕的面孔中,他顯得格格不入。
陶妮看著道路旁的人,真是冤家路窄。
這會兒早高峰,也不能掉頭,車子慢慢滑行過去勢必要跟他對上。她跟緊了前車,在心裡默默的祈禱,陳憶恆可別認出她的車牌號啊。
越是靠近,她這才覺得剛才的行徑好笑,她幹嘛要偷偷摸摸的跟做賊似的?
陶妮坐直了身子,目視前方跟緊車流。這平北市就這麼大點兒,朋友圈兒也就這樣兒,見就見唄,還能怎麼樣兒?
只不過陶妮車子來到陳憶恆前邊時,他手機響了,便低頭去檢視來電。
前方分流,路上的擁堵現象緩解了些許。陶妮心裡鬆了一口氣,她還是不想跟他直面。
週末陽陽吵著要去遊樂園玩兒,陶妮被孩子鬧的心煩,怎麼去啊,她明天得加班。
“行了,別吵了!媽媽答應你,等下週帶你去好不好?”
“不好,我就要明天去!”
“我沒時間,要不媽媽叫外婆帶你去吧?”
“不要,媽媽你陪我去。”
陶妮本想拒絕,只是接下來陽陽的話說的特別可憐,他說:“爸爸有了新的阿姨,還有了小弟弟,已經很久沒陪我了。”
“媽媽明天陪你。”她把兒子摟在懷裡,工作先推了,回來加班也是一樣兒的。
週末的遊樂園人流量很多,孫清和跟莊媛帶著孩子玩兒了一天,他去給母子倆買冰激凌,迎面撞上了陶妮。
“抱歉抱歉。”
“沒事兒,我也是走的急,你沒撞著哪兒吧?”
孫清和搖頭,陶妮微笑著和他示意就離開了,他轉身看她的背影。可真巧了,陳憶恆帶著邵佳音姐弟也在這裡,也不知道陶妮會不會和他們遇著?
陽陽一手牽著外婆,另一手握著冰激凌吃的開心。陶曄脖子上掛著水杯,是給媽媽準備的,陶妮在生理期,偏偏小兒子這個壞傢伙還老是拿冰激凌來誘惑她。
“媽媽,你真的不吃嗎?”
“不吃。”
“那媽媽你不渴嗎?”
陶妮示意陶曄把水杯遞給她,“喏,瞧見沒,媽媽自己從家裡帶水了。”
半包的餐廳裡,邵佳音跟陳憶恆坐一塊兒看選單,她說:“這個這個!是披薩,舅舅我還要楊枝甘露。”
陳憶汝抬頭就看見了陶妮一行人進來,目測了下空桌,她默默地在心底唉聲嘆氣了。陳憶恆和邵佳音背對著門口,所以並未見到她們。
陶妮走到一半就迎上了陳憶汝的目光,她停下腳步看去,即使是背對著她,陶妮還是一眼兒就認出了陳憶恆的背影。
她四處打量,婉拒了餐廳侍者的引路。只是眼兒下只有前方一張空桌椅,這可如何是好。
算了,該來的躲不掉,她不理會他就行。只是母親也在,要是跟陳憶汝說幾句話勢必會跟陳憶恆碰面,陶母是很討厭陳憶恆的。
陶母走近時最先發現了陳憶汝,她高興的朝幾人走過去,“小汝也帶孩子來玩兒呢。”
“舅媽,你們也來了。”
陳憶汝的回應陶母並未聽進去,因為她看見了一個不想見的人,起初還笑容滿面的,當下已經能用烏雲密佈來形容陶妮母親的臉色了。
陶母的臉色極差。
陳憶恆起身朝長輩頷首,“阿姨好。”
陶母沒理會他,而是緊張的看著一旁的陶曄說:“我們走,換個地方吧。”
陶妮全程沒說話,她牽著陽陽轉身跟著媽媽出去。
晚些時候,陳憶汝看見陽臺外站著的陳憶恆,她也抬腳走向他,“進屋去,這久乍暖還寒的,長時間吹風你也不怕感冒啊?”
“姐,我當年就那樣兒一走了之,叫你為難了。”
“對不起。”
陳憶汝隨他一起趴在陽臺護欄上,她說:“好了,我接受你的道歉。陶妮爸媽分得清,他們沒把怨恨撒我身上,不過爸媽就沒這麼幸運了。”
“陶妮爸爸對咱爸是吹鬍子瞪眼了,反正就是面子上過得去那種,私底下碰見了就繞道走。”
“這麼些年你們就沒考慮要個孩子?”
“你知道的,我們生活就那樣兒,我再怎麼努力也改變不了,沒什麼時間再去養育一個新生命。”
他著重避輕,那麼些年怎麼不會渴望有個屬於自己的孩子,只是一個鋼印下出了兩本證明,有過一個簡單的婚禮,他們就過了近十年的生活。
一顆顆芝麻大小的瑣碎,聚集起來也能壓得垮人。一次次吵鬧過後,他提議:
“我們要一個小孩吧,就一個。”
“你開什麼玩笑?就現在的生活情況哪裡能要小孩子。”
......
午夜夢迴,陳憶恆來到了陽臺,微涼的夜風吹的他頭疼,他習慣性的伸手去摸褲兜,只是那裡沒有煙。
四月來,陶妮頭髮快薅掉了,這個月她快忙暈了。
好幾次下班跟同事小聚,總能在路上碰見陳憶恆,她能躲則躲。真沒退路了就硬著頭皮過去,她想好了,到時候裝高冷一些,不理他。
“好久不見了,陶妮。”
“......好久不見。”
陶妮不爽的睨著他的背影,說的這麼雲淡風輕,幹嘛要開這個尊口,裝陌生人不行麼。
五月份,陶妮工作上輕減了很多,她有了一個小假期在家裡陪兩孩子。能不出門她是儘量不踏出去一步的,上個月簡直了,每逢出門十次中有九次會跟陳憶恆遇著。
她就想不明白了,非要她買身夜行衣穿著嗎?
六月初,趙茵茵給陶曄送來的禮物中比往年多了一份,陶妮當即就明白了緣由。
她問趙茵茵:“他都知道了?”
“怪我,是我這嘴不嚴實。”
“隨他,多一個人愛孩子也沒什麼的,但我不希望他來打擾陶曄現在的生活。”
“嬸嬸跟你保證,他不會的。”
寒暑假裡陶妮帶著兩孩子去姨婆家小住了幾日,他們一起坐了竹筏,順著溪流而下。換上了長袖長褲,戴著遮陽帽就跟著姨婆一家上山去果園裡摘柑橘。
日子過得充實,也開心,遠離了平北市的喧囂。
十月國慶,陶妮笑吟吟的開門回家,她看見客廳裡坐著的陶父陶母,高興的喚人,“爸媽,你們怎麼過來了?晚飯吃了嗎?”
陶父來之前心裡積攢了太多問題,在見到女兒這一刻他也認了。
“你和陶曄爸爸怎麼回事兒,是打算複合還是怎麼說?”
“沒複合,算是搭夥過日子吧,畢竟他是陶曄的爸爸。”
陶母氣的站起來,她沒丈夫那般忍耐,“你還年輕,我們也希望你將來能遇到一個待你好的人,你跟兩孩子也算是有個依靠了。只是找誰不好,幹嘛就非得找陳家那小子呢?”
陶妮坐在爸媽對面,她開誠佈公的跟他們談了好多。
“我跟他算是都經歷過一次失敗的婚姻,確切來說我算是兩次了。爸媽,我今年三十六歲了,不再是二十多歲的那個小姑娘,更加不會再抱有什麼天真的念頭,我所作出的決定是深思熟慮過的。”
一切都以自己和兩個孩子為主,她不會再去為了不相干的人多一分關心。
陶母還想再說什麼,陶父制止了妻子,他看著女兒,提醒:“這事情隨你們,不過你們沒名沒份的在一起終究不太好,陶妮,結婚證一定意義上也算是一個保障。”
“爸爸,我明白的。”
陳憶汝看著好友,語氣不大好,她的想法跟陶母的一致。
“這回該是我問你了吧?居然瞞著我。”
“今天這頓晚飯過後,你們不都知道了。”
陳憶汝抬眸看向天際,晚霞已經漸漸隱退了。“太多的話我也不說了,願幸福。”
陶妮笑起來,緩緩的說道:“幸福不敢奢求,我只願天天像這般快樂就好。”
三十六歲的尾端,陳憶恆和陶妮在平北市民政局登記結婚了。沒有婚禮,就兩家的近親一起吃了頓飯。
陶母對此甚是生氣,她就差指著女兒的鼻子罵了。
“我活這麼久,真是沒見過這麼寒酸的婚禮。”
“口誤了,再寒酸的婚禮,人家至少都有那個排場在,就你們......真是驚呆我這眼睛了。”
“你替他們陳家省這筆錢幹嘛?”
陶妮接收母親的嘮叨,她解釋:“我跟他都是二婚,真沒這個必要還辦什麼婚禮了。”
她摸著臉蛋,說:“孩子大了,我這眼角都有了細紋。陳憶恆就更不用說了,看上去比我老很多,我們一點兒都不搭。”
陶母在女兒面前坐下,“你也知道啊,我還想著你不知道呢,那幹嘛還要跟他結婚?”
陶妮:“我不知道,或許人有時候真的會犯賤......,就這樣兒。”
婚後第一年,兩孩子對陳憶恆的態度軟了許多,不再像最初那般強硬的不喜歡了。
陶妮在登記前一天晚上跟他說:“我對你沒什麼要求,就只希望對我兩孩子好就行了。”
而他也做到了,待小曄和陽陽不偏不倚,跟親生無異。
陶妮看著他對孩子的好,突然的就不高興起來,她坐在沙發上看著他細心的輔導陽陽家庭作業。
她有過一瞬間的壞意湧上心頭,特別的想罵他,想把這麼些年的委屈都盡數還給他。
她想罵他:陳憶恆,你這輩子就是替別人養孩子的命!
但也只是想想,一瞬而逝,是她小心眼兒了。
陶妮放下手中的果盤,她起身朝他們走去,柔聲兒說:“陽陽還不會做啊?爸爸頭都快大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