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肉,也就是時人所言的炙肉,在當下足有十餘種吃法。
江魚炙、獐肉炙、炙雞鴨、炙骨頭等等。
而申元容最愛的,必屬“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中的那個“八百里炙”烤牛肉了。
八百里(一種牛的品種)是買不到了,不過朱娘子賣的牛肉還有剩。最好賣的牛腩沒了,但是還有些梅脊肉,申元容全要了,再加上牛小排、牛上腦、臀尖肉……牛尾也打包了回去燉湯。
趁著夜色尚淺又趕去定了些上好的木炭,回到店裡用蔥薑末、蒜泥、醬油、糖、黑胡椒、芝麻面等調料將肉醃上,這才收拾收拾歇下了。
第二日一早,申元容人還在床上,院子裡已經響起一陣“噼裡啪啦”的聲音。
清晨的風涼意十足,申元容迷迷瞪瞪的裹著毯子倚在門邊,瞧著院子裡正吭哧吭哧劈柴的身影。
小七身上還是昨天那身衣服,風一吹空蕩蕩的,襯得那道小身影單薄的像根竹竿,還是不怎麼長的那種。
申元容無奈。
誰家好人凌晨起來劈柴啊。
“劈的好!下次別劈了。”好容易等人劈完,申元容上前鼓勵式拍了拍小七的肩膀,想了想,又怕打擊到對方的工作積極性:“至少別這麼早劈哈……”
小七半懂不懂,沒吱聲,弱弱的瞧著她,聳肩耷頭,像只溼漉漉的小狗。
她嘆口氣,又放柔了聲音指指太陽,“太早了,早了,明白不,可以多睡會兒。”
好似除了幹活兒,這丫頭腦子裡就沒別的事兒,好說歹說,才明白了眼前這個新東家的意思,點了點頭,靦腆又討好的笑笑,仍是沒有說話。
申元容知曉她有些不安,安撫的笑笑,裹緊毯子回房添衣去了。
小丫頭瞧著太可憐,讓人耐心都變多了。
申元容解決完員工過於勤快的問題,來到廚房,打著哈欠把酒漬牛肉從酒裡取出來醃上,揹著簍子出門採買。
烤肉不能光吃牛肉,豬肉雖然羶了點,來點五花醃一醃倒也還行,羊排昨兒買牛肉的時候一塊捎著了,正在後廚裡醃著,雞翅不大好買,都是跟著整隻雞一起的,申元容想了想,忍痛棄了。
茄子、雜菇、韭菜、蒜頭……
河蝦、鮮貝、螺肉、江魚……
種類雖多,每樣的量都不多。
烤肉一般吃得慢些,也容易膩,沒敢買太多。
中途經過布坊,進去給新員工買了兩身成衣並幾根髮帶。
要不是現在講究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她都想把小七那一頭枯毛給剪了。其實強逼著剪也不是不行,這年頭簽了賣身契的丫鬟,約等於沒有人權,不過怕小姑娘哭鼻子,還是免了。
待回到店裡把肉分開醃製上,牛尾湯燉上,鐵匠鋪的人才姍姍而至。
許是天氣不夠冷的緣故,邊境城內賣炙肉的不多,縱有一二常備的,也多是用籤子串了,在後廚烤熟再呈到前頭去。
申元容定製的烤爐則更適合室內所用。
圓形的爐體,上面蓋著鏤空的烤盤,嵌在叫人提前挖空的桌面上,下面圍成一個圓筒隔熱。
怕煙氣燻人,四下的門窗都大敞著,屋內點著烤爐倒也不冷,申元容試著烤了些肉,滋滋油聲響起,醃製好的肉片濃香四溢。
風一吹,散了出去。
“好香!”
不過須臾,小小一個申記人來客往,賓客盈門。
“客人要不要試試秘製牛肉?提前醃製好的,甜中帶點胡椒的微辣,用炭火炙烤最是好吃。”
“還有兩種蘸料,一種幹碟一種溼碟,都是獨門秘方,客人可以自選。”
申元容放著小七在後廚洗菜備菜,自己在前面花蝴蝶似的穿梭在人群中,教人如何炙肉,時不時親自上個手。
濃濃的肉香帶著炭火獨有的煙氣,叫人覺得暖烘烘的,心下熨帖,吃得更盡興了。
“小二,小二!”
申元容正幫人烤著肉,突聞一陣嘈雜聲傳來。
抬眼望去,門口剛排進店裡的幾個客人好似被誰推了一把,一陣踉蹌不受控制的四下散開,露出身後的幾道魁梧身影。
“哎呦,誰啊?!”
“別擠別擠,小心燙——”
“啪嚓!”
有碟子被碰到了地上,碎片飛濺。
“啊!”
人群一下子躁動起來。
“嘶——”申元容眼疾手快的拉過旁邊一位娘子,伸手一擋。
一條淺長的劃痕頓時浮現在她白皙的手背上,漸漸的滲出血珠來。
申元容顧不上疼,四下確認一圈,好在有驚無險,沒有人受傷,除了幾位新客略有怨言之外,老客們都好說話的很。
待安撫眾人兩句,這才騰出功夫來皺眉看著闖進來的那幾人。
“幾位也是來用膳的?”
申元容打量著那幾人,面生,蠻橫,氣勢洶洶。
為首的漢子面上橫肉微顫,個子不高但身形彪壯,一雙單腫眼精光四溢,嘴上說要吃飯,看起來卻是來者不善。
正好有桌客人吃完結賬,幾人問也不問,直接走過去擠開旁人,一腚坐下,震的桌案上的碗碟一陣響動。
申元容無法,只得走過去。
“幾位有些面生啊,不知想吃點什麼?今日特色是炭炙牛肉、豚五花、炙河鮮……”
“來碗白片肉!”為首那漢子眯了眯眼,聽都不聽直接打斷她,高聲道。
白片肉?
申元容一噎,眉頭微皺,張嘴仍是好聲好氣的解釋:“這位客人,咱們這兒只賣單子上的菜……”
“那就是沒有?”
漢子再次打斷,冷哼一聲,聲量更高了,嘴邊的虯鬚一顫一顫的,恨不得喊破天去,“那乾鍋蒸肉?八寶肉圓?醋摟魚?鱔絲羹?總不能都沒有罷!”
“什麼都沒有你開個什麼食肆!”
周圍不斷有人被這震耳高聲打攪到,蹙著眉扭過頭來,掃一眼,又不甘心的扭回頭去。
雖覺得這幾人攪鬧滋事煩得很,但瞧那不善的面相和五大三粗的體型,到底沒敢人說什麼。
申元容心裡一咯噔,面色冷了下來。
果真是來者不善。
坐在門邊兒的趙公這會兒肉吃著也不香了,瞧著那廂境況,直替申小娘子捏了把汗,有心想上去幫襯兩句,又擔憂自己這老胳膊老腿兒的,萬一有個不慎能不能扛住。
也不知這小娘子是得罪了誰?找這麼幾個壯漢來,他瞧著都發怵,更別說一個女郎了,真真是手段下作!
趙公一時憤憤,一時猶豫。
正糾結呢,忽見申小娘子使了個眼色過來。
趙公一愣,瞧著她的嘴型琢磨了兩遍,恍然大悟。
抱……碗?抱……報官!
申元容瞧著門邊的身影消失在外頭,高懸著的心放了一小半。
剩下一多半還撲通撲通的跳著。
要說不緊張,那是不可能的,眼下汴京的治安明面兒上看平平穩穩的,實際比之前世可差的太遠了,那些官役們不僅辦差速度慢,效率也低。
前世好歹有車,開著就來了,現在都得腿兒著,城裡不讓跑馬不說,遇到人多的地兒還得慢慢擠,等人到了黃花菜都涼了……
申元容不怕這些人敗壞她的生意,錢沒了還能再賺,總有輾轉餘地。
怕就怕這些人一言不合會動手。
這年頭生個病受個內傷,一個搞不好人沒了都是有可能的。
申·惜命·元容決定不能硬碰硬,這事兒還得迂迴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