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見過一面。”我回復阿進道。
“見過一面?”
“今天中午,我和你大姐逛集市的時候,就是在她開的那家螺螄粉店裡吃的午飯。”
“哦哦,原來是這樣啊!”
馮綰綰把手裡的那盤燒鴨放到廚房後,轉過身來,發現阿進臉上竟是鼻青臉腫的,不由得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旋即跑到他的跟前,眼神中滿是關懷地向他詢問道:“怎麼了,阿進哥?你是跑出去跟誰打架了嗎?快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我幫你一起去教訓他!”
“啊,得了得了,我就是出門的時候沒帶眼睛,不小心在樓梯上摔了一跤,磕碰到了幾下而已!”阿進衝她甩了甩手,臉上寫滿了不耐煩,“還有,你一個弱女子,能幫得上我什麼忙?要是真的把你叫過去打架,還得分出一部分精力來操心保護你,我圖啥呀?”
“嘿嘿!”馮綰綰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就算打架幫不上忙,至少我還可以站在一旁,為你打氣啊!”
“你滾一邊去吧!”
“誒,這位是……”馮綰綰將目光轉向了我,目光炯炯有神,看樣子應該是認出來了我,“怎麼感覺好像在哪兒見過……”
“綰綰,這是我大哥——司首,你可以叫他司哥。我聽他說了,他今天中午剛去你店裡吃過一回飯。”
“哦哦,想起來了!我就說怎麼覺得有點眼熟呢!哈哈!”
我也忍不住笑了笑。
“好了,先不跟你們聊了,我剛關門回來,還沒有和我媽一起吃晚飯!我先回去炒菜了哈!”
“嗯,好的!”
“去吧去吧,瞧都給你餓成這副熊樣了!”
馮綰綰離開後,我和阿進走出院子,來到門口,瞎嘮起了家常。
阿進從褲兜裡摸出一個壓扁的煙盒,從中抽出來一根看起來軟塌塌的香菸,優先遞給了我。
我衝他擺了擺手,拒絕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不抽菸。”
“啊?看不出來啊,大哥您這種城裡人,居然還不抽菸?”
“哈哈,應該說是以前抽,但是現在不抽了!女朋友很早之前跟我說過,抽菸會爛骨頭的,所以從那時起,我就把煙給戒了。”
“哦,原來如此!”
“對了,看樣子,你跟馮綰綰的關係好像不一般啊?你跟她是怎麼認識的?”
“啊?什麼不一般啊?她是我的發小,她家就住在我家隔壁!從小我就跟她關係挺好的,雖然沒有半毛錢的血緣關係,但卻勝似親兄妹。包括現在,我過得很不好,她知道了我家目前的經濟狀況,平時也非常照顧我,只要一有什麼好吃的,就會第一時間趕過來,和我一起分享。”阿進向我指了指緊挨在他家旁邊的另一座老式磚瓦房,“喏,這裡就是她家!”
“哈哈,那好吧!”我深感尷尬地撓了撓後腦勺,“看來是我誤解了……”
隔壁的馮綰綰家裡傳來陣陣飯菜的香味,在我看來,這股香味中飽含著滿滿的人間煙火氣,無比溫馨。
當我靠在牆上,悠閒地吹著晚風的時候,我無意間聽到了從馮綰綰家裡傳來的她們母女二人的對話內容:
“媽,過來吃飯吧!”
然而,除了一陣音量調得很大、甚是吵鬧的電視劇的聲音以外,根本就沒有別的聲音回覆她。
“媽,快過來吃飯吧!”馮綰綰再次向她的母親招呼道。
就在這時,終於有另一個聲音回覆她了,只不過,是一陣聽起來極其不耐煩的叫嚷聲:“你他媽吃你的去!管我幹啥?”
我聽著,不由得繃緊了神經,並不自覺地將後背脫離了牆壁。
“媽,你該不會還在為今天中午的那件事生氣吧?對不起,當時是我說話太沖了!”
可是,即使自己的女兒都已經如此態度懇切地跟自己道歉了,馮綰綰的母親卻反倒一直在那裡碎碎念開了,言語中夾雜著一大堆口氣粗魯的髒字,就連我這麼一個外人,在門口聽著,都不禁對其心生厭煩。
最終,馮綰綰似乎是再也忍受不了這股煩心的碎碎唸了,直接來了一個情緒大爆發,對她的母親厲聲怒斥道:“夠了,你別在這兒得寸進尺!”
“你說什麼?我日你大爺的,你再給我叫一句試試!”
“我說,你他媽的別給我得寸進尺!”
“我操,白養你了!生你養你,是為了讓你罵你親孃的?真他媽的養了一頭白眼狼!”
“不是,難道你以為,你就是什麼好東西嗎?馮麗娟,你他媽的就是一個瘋婆子!就是一個噁心人的潑婦、一個下賤的妓女!”
“操你媽的,你再給我罵!”
這母女二人,居然開始了互撕!場面頓時變得失控了起來。
我估計,要是我和阿進再不趕快過去進行勸解的話,她們娘倆接下來都要開始互毆了。
於是,我和阿進相互對視了一眼後,便趕忙朝馮綰綰她家的方向跑去。
真是好在南方大部分的農村地區,都有晚上睡覺之前才關門的習慣。也正因如此,我和阿進才得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從大門順利進入了她家。
剛闖進她家的院子裡,在一陣暴怒的吵鬧聲之中,就看見馮綰綰竟順勢抄起了一把放在手邊案板上的菜刀,嗓音嘶啞地衝房間裡的馮麗娟怒吼道:“操你媽!你個瘋婆子,根本就不配當我媽!”
馮麗娟見狀,登時嚇得目瞪口呆。
“誒誒誒,冷靜點,把刀放下!”見此情形,我也霎時慌亂了起來,一邊語氣溫和地細聲勸阻著她,一邊腳步輕緩地朝她所處的位置走去。
阿進也在一旁努力安撫著馮綰綰此時激動的情緒,溫柔地向她勸說道:“綰綰,沒必要對親媽這樣!聽哥的話啊,咱乖乖地把刀放下來……”
“還他媽的親媽……我巴不得她壓根就沒把我給生出來!跟她在一起生活,純純他媽的就是遭罪!”馮綰綰哭喊著,將手中握著的那把菜刀放回案板上,隨即緩緩蹲下身子,失聲痛哭了起來……
事後,我們不顧身後馮麗娟的厲聲痛罵,將逐漸冷靜下來的馮綰綰帶到了阿進的家裡,讓她獨自坐在阿進家裡的那張絕無僅有的墨綠色布藝沙發上,儘快調整自己的狀態。而我和阿進,則是各自站在沙發的左右兩側,仔細觀察著她當前的狀態。
阿進輕輕撫摸了一下馮綰綰的頭,教訓式地對她說道:“綰綰,咱就是說,你當時就算是再生氣,也不能對自己的親媽那樣子說話吧……”
“當時……那要是我說,我肚子裡的這股氣,是從小就積攢起來的呢?要是你也有一個像她這樣的親媽,我相信你肯定會比我更不爽!”
阿進張了張嘴,一時間沉默了。
“你和你媽之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你看。”她不由分說地將左眼上的那塊黑布眼罩摘下,竟從中顯露出來一個恐怖如斯的空洞眼眶,讓我不由得嚇了一跳,“小時候,我就經常因為少了這一隻眼睛而被班裡的同學嘲笑成怪胎,他們都說,我之所以會少一隻眼睛,是因為我媽是一個噁心的妓女,成天跟外面的各種男人亂搞,才生出來了我這麼一個怪胎。他們總是當面嘲笑我、罵我,甚至還連我媽一塊罵,罵得很難聽。我不相信,就跟他們打架,結果每次都是被他們打得體無完膚。
“後來,我知道我打不過他們,就開始躲著他們,可是他們卻像一群蒼蠅似的,老是跟在我的身後,向我扔石子,我經常因此被砸得滿頭是包,甚至有一次,我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就有一個同班的男生跑到我的面前,直接往我的臉上扔了一塊石頭,我當時直接就被砸得鼻血都流了出來。後來,我也因為那一次而產生了心理陰影,基本上每次出門,都隨身偷偷帶著創可貼。
“大抵是從我記事的時候開始,村子裡的人,不論是大人,還是小孩,都喜歡管我媽叫瘋婆子。據村子裡的那些大人所說,在最之前,我媽的主業其實是給那些有錢的男人提供肉體上的特殊服務,經常跟一堆男人糾纏不清,只不過是在有了我之後,才不再接觸這一行了。說白了,就跟我班裡那些欺負我的同學所說的一樣,我媽以前就是幹妓女的。我經常會因此感到自卑。
“我也問過我媽,為什麼我會少一隻眼睛啊?她猶豫了一下後,回答我說,我從生下來就是這樣,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肚子裡面待著的時候,被擠壞了。可她這樣的回答,無疑是讓我也在心裡預設了,自己就是一個怪胎。包括平時我被欺負的時候,前幾次我還會哭著告訴我媽,訴說我心頭的委屈,可是,她反倒每次都會跟我生氣,讓我別跟她講這種學校裡面的破事,還跟我說,如果學校裡有人欺負我的話,我直接打回去就行了唄!可要是我真的能打過他們,我還用得著跟她說這種事嗎?
“平時也就阿進哥會護著我,阿進哥比我高兩屆,每次放學的時候,一看見我被班裡的同學欺負,他都會挺身而出,幫我教訓那幫欺負我的傢伙。因為有阿進哥在,我班裡的那幫男生,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敢再欺負我。”
我微笑著看了看阿進,在用眼神向他傳達著:“哦?看不出來,當時的你還挺見義勇為的嘛!值得讚揚!”
阿進注意到了我的眼神,衝我尷尬地笑了笑。
“後來呢?”
“後來啊,我上五年級的時候,阿進哥小學畢業,去上初中了。放學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能夠罩著我了。不久後,我班裡的那些男生也是注意到了這件事,就又開始欺負我了……”
聞言,阿進的臉上頓時流露出一股詫異的神情,旋即打斷她道:“啊?可是,我怎麼依稀記得,你上五六年級的那兩年,基本上就沒幾次帶著傷回過家呀?”
“這個嘛,主要是因為……”馮綰綰的目光徑直向下移動,她抿著嘴,笑了笑,看起來挺不好意思似的,“我當時遇到了一個大哥哥!”
“啊?大哥哥?什麼大哥哥?”阿進似乎是感到有些不知所云,一臉困惑地撓了撓頭,眉頭緊鎖,眼神當中滿是不解,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有這件事情,“不是,綰綰,就衝咱倆這親如兄妹的交情,你怎麼還從來都沒有跟我提起過有這號人物啊?你這傢伙,是不是有點太不把我當回事了?”
“這事也不能怪我嘛!是他不讓我跟家裡人說的!他說,不想讓我因為接觸小混混而被家長教訓。”
“小混混?”我不禁一愣,“他叫什麼名字啊?”
“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麼……在我的印象中,我只記得,他讓我叫他……鳥哥!”
“鳥哥?”
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人,估計他就只是一個默默無聞、沒有什麼影響力的小混混吧……
“我記得當時啊,是有一次,我放學回家的時候……”隨著她開始向我們講述起了這件陳年往事,她的臉就如同那被微風吹過的荷塘一般,逐漸蕩起一陣燦爛的微笑。她的眼睛自然地朝天花板上看去,臉上微微泛起一層羞澀的粉黛,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令人高興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