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9章 我只是想給她一個家

村子裡一共有兩個小賣部,雖然各分佈在村子的最東頭和最西頭,但它們卻都有著一個共同的特點:都是由老人家開設並經營的。

出於就近原則,我們三人選擇來到了位於村子最東頭的那個小賣部。

記得童年時跟著我老媽一起回外婆家玩的時候,顧凱那個老吃客就經常帶著我來這裡買小零食吃,哦不,應該說是:村子裡唯二的這兩家小賣部,都被我和顧凱給轉明白了……

輕輕推開小賣部那滿是裂紋的木門,拖著長長的“吱呀”一聲,我們走進了小賣部的室內。

跟我印象當中的一樣:這個小賣部的室內挺昏暗的,主要是因為室內只有一扇小窗,屋外的陽光幾乎照不進來,並且室內沒有開燈,只是點了一盞現在幾乎已經見不到了的老式油燈,靠著微弱至極的火苗來維持室內這低得可憐的可見度。

整個屋子裡都挺安靜的,沒有看見其他的顧客,只有一個面容和藹可親的駝背老頭在門旁邊的一個小凳子上坐著,或者,更為嚴謹一點的話,應該說是:我只注意到了有這麼一個人。

屋內擺著六張並在一起的木頭桌子,在那盞老式油燈的昏暗火光的映照下,可以較為清楚地看見:在那幾張木頭桌子上,雜亂交錯地擺放著形形色色的小零食,論吃的,有形狀各異的辣條和五花八門的膨化食品;論喝的,有汽水、果汁、涼茶,以及我小時候最喜歡喝的袋裝豆奶。

倘若我記得不錯的話,那個坐在門旁邊的駝背老頭,應該就是這家小賣部的老闆了。只見眼前的這位老人家,雙手自然地平放在膝蓋上,滿是皺紋的臉上掛著無比和善的微笑,語氣平緩地向我們問道:“想買點什麼?”

我用手輕輕拍了拍果果那柔軟的後背,低頭看著她,對她說道:“挑一挑吧,看看你自己想要吃點兒什麼。”

“嗯……”果果嘟著小嘴,往那幾張木頭桌子的方向,徑直走了過去。

這個拿起,那個放下,經過這樣幾番迴圈往復,不難看出:對於眼前這擺了滿滿一桌子的小零食,她似乎都提不起太大的興趣……

果果手裡什麼東西都沒有拿,只是緩緩轉過頭來,抿著嘴衝我笑了笑,似乎是在委婉地對我表示:自己實在是不想再做選擇了。

我略感尷尬地撓了撓頭,扭頭看了看坐在身旁不遠處的那位老人家。只見他那張蒼老的臉上依舊是掛著和善的微笑,那股神情,就彷彿是在溫柔地對我們說:“沒關係的,如果實在是沒有什麼想要購買的東西的話,倒也不強求你們。”

“嗯……那我們走吧……”

我推著果果的後背,剛準備動身離開這裡,突然,我隱隱感覺到:此時此刻,似乎正有一股如刀一般鋒利且冰冷的目光,不知從何處,悄然向我們投射而來。

我立馬擺出一副悠閒的樣子,嘴裡吹著跑調的口哨,一隻手推著果果,另一隻手插進兜中,假裝不經意地環視了一圈四周,這才注意到:其實原本,除了那位老人家以外,在這個屋子裡,還存在著另一個我還沒有注意到的人……

在這個房間的後方,有一扇與其他房間相通的小門,而在那扇小門陰暗的門縫當中,顯露出了一個正躲在其他房間裡的小男孩的一半身子。雖說那個小男孩看起來長得挺乖的,單從面相上看來,並不像是什麼壞孩子,但不知為何,此時此刻,他正在用一個惡狠狠的眼神,死死盯著我們,似乎是在用那股眼神惡毒地質問我們:“為什麼就連一個東西都不買?”

走出小賣部,想了想那位和善的老人家以及那個小男孩最後向我們投射過來的冰冷目光,我覺得要是就這樣空著手走了,的確是有些不太合適,心裡頭也多少有些不太舒服。於是,我停下了腳步,摸著後腦勺,故作尷尬地笑了笑,轉而對吳棲和果果說道:“你們兩個稍微等我一下,我突然想喝豆奶了,先去買兩包解解饞。”

“啊?”對於我的這番迷之操作,吳棲看起來顯然是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你這事辦得……快去快回啊!”

“好嘞!”說完,我便轉過身,再次朝著那個小賣部的方向走去。

輕輕推開木門,第一眼便看見那個小男孩將頭輕輕貼在那位老人家的大腿上,並在嘴裡低聲唸叨著:“爺爺,我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賺夠你的手術費啊……”

一聽這話,那位老人家也沒有說什麼,只是笑而不語。

手術費……

我聞言,不禁一怔,旋即傻站在了原地。

一見我又回來了,那個小男孩立刻向我投射來一道充滿敵意的冰冷目光。

“啊……”我撓了撓頭,略感尷尬地衝眼前的這爺孫二人笑了笑,隨即從一旁的木頭桌子上抓起三袋豆奶,“我想買三袋豆奶!”

“三袋豆奶……”老人家默默在心裡算了算,“一塊五。”

“一塊五,給您!”我從錢包裡掏出一張一塊錢的紙幣和一個五毛錢的鋼鏰兒,走到那位老人家跟前,畢恭畢敬地將手中的這一塊五毛錢雙手遞給了他。

“好。”老人家伸出自己枯瘦如柴的手,面帶微笑地收下了我雙手遞來的一塊五毛錢。

在走出小賣部的木門之前,我特地回過頭來,看了看那個小男孩,只見他的眼神當中不再向我投射那種令人感到不舒服的另類目光,而是抿著嘴唇,換了一種相對溫和的目光,直勾勾地看著我。

“來,一人一袋!”我將其中兩袋豆奶遞給了站在門口等我出來的吳棲和果果。

吳棲手裡拿著自己的那袋豆奶,仔細打量了一番,向我問道:“這個好喝嗎?”

“嚐嚐你就知道了。”

“嗯……”吳棲用牙咬開密封袋的邊角,隨後猛吸了一口袋中的豆奶,“太甜了,齁得慌,不如我的啤酒好喝!”

“你這……山豬吃不了細糠……”滿是無奈地看了一眼吳棲後,我將目光轉移到了一旁的果果身上,“味道怎麼樣,果果?”

果果一臉享受地喝著自己的那袋豆奶,表示認可地衝我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哎呀,瞧瞧人家!真是的,有些成年人的品味,簡直還不如一個小屁孩兒呢!”

“你!”吳棲咬牙切齒地衝我亮了亮自己的巴掌,滿臉的不爽與氣憤。

就在這時,果果輕輕扯了扯我的衣角,對我和吳棲說道:“叔叔,阿姨,我們都已經買完零食了,該回去了吧……”

我在肚裡尋思著:我們都已經在這裡耗了這麼久了,葉文江那裡,就算是罵得再狠,應該也早就罵完了吧。

於是,我便伸出手,輕輕摸了摸果果那覆蓋著濃密黑髮的小腦袋,回應她道:“啊……也對!那行,我們回去吧!”

回到花梓鈺所住的那個小平房,發現小平房的大門緊緊鎖著,門外那塊相對寬敞的空地上只有一個人——蹲在地上、獨自抽菸的葉文江,而花梓鈺和杜鵬那兩個傢伙早已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不見了蹤影。

我牽著果果的小手,緩緩走到葉文江跟前。待到走近一看,這才發現:此時此刻,他那張瘦削的臉龐,肉眼可見地慘白。

他嘴裡吐出一團濃重的白色菸圈,就彷彿是在半空中凝結出了一團慘淡的愁雲。

他轉過頭,在疲憊得覆蓋有沉重黑眼圈的臉上,勉強地支撐起一絲僵硬的笑容。“謝謝你們幫我照顧果果。”從乾澀得發裂的嘴唇當中有些無力地吐出來這句話後,他把手中那根尚未吸到頭的香菸丟到腳底下,緊接著就是一腳將其踩滅,隨後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踉踉蹌蹌地朝我們走來,甚至還險些摔倒。

走到我們跟前,他面帶微笑地拍了拍果果的小腦袋,俯下身子,對她說道:“果果,我們走吧。”

果果環顧了一下四周,卻並沒有看見自己媽媽的身影。她深感困惑地瞪大了眼睛,抬頭向自己的爸爸問道:“可是……媽媽呢?”

“她啊……她……”葉文江摸了摸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顯然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自己的女兒。

周邊的氣氛,頓時變得死一般地寂靜……

“媽媽呢?”果果的聲音登時變得哽咽了,“我的媽媽呢!她怎麼又不見了!”衝著葉文江大聲地喊出來最後的這一句話後,果果便嚎啕大哭了起來,哭聲撕心裂肺的,令旁人聽了都不禁為之感到悽慘。

葉文江不知道該怎麼說,而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幫他說,只能像兩個沒用的傻子一樣,慌慌張張的,只會一個勁兒地勸她別哭。

吳棲走到果果跟前,從褲兜裡掏出來那包之前用過兩張的手帕紙,蹲下身子,一邊輕輕地為果果擦拭從眼角不停流出的淚水,一邊語氣溫柔地對她說道:“你的媽媽應該還有別的事情要忙吧……”

可是果果顯然聽不進去,只見她跟一個撥浪鼓似的,反覆搖著頭,看起來一副很是不高興的樣子,並哭著說道:“你騙人!媽媽又像之前那樣,丟下果果,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她明明……明明就是故意躲著我……媽媽她……肯定是不喜歡我了……所以才會不想理我吧……”

不等果果把話說完,吳棲就伸開雙手,一把抱住了她,任憑她在自己的懷裡如何哭鬧。她的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用手輕輕拍著果果的後背,以此安撫果果那躁動的情緒,動作溫柔得……簡直就像是一個墮入凡間的天使一般……

她繼續使用著剛才的那股溫柔的語氣,對抱在自己懷裡的果果說道:“怎麼會呢?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媽媽不愛自己的女兒呢?果果,你一定要相信你的媽媽啊!如果就連你都對自己的媽媽失去信心了,那麼誰還能夠給予你等待下去的勇氣,讓你能夠支撐到你媽媽回來找你的那一天呢?”

“可是……那她為什麼還會丟下果果,自己跑掉啊……”

“嗯……我猜啊,她一定也有自己的苦衷吧……就比如說,工作繁忙,畢竟,你的媽媽也需要養家嘛,只有賺到了足夠的錢,以後才能夠有更多的機會去陪果果好好玩耍哦!”

“可是……果果不想再等了……”

“再等等看吧,給你的媽媽一個機會,我想,她一定也在心裡苦苦等待著能夠陪果果好好玩耍的那一天到來吧……”

果果逐漸收起眼角氾濫的淚水,眨巴眨巴眼睛,向吳棲問道:“真的嗎?”

吳棲笑著回答道:“當然是真的啦!”

“你確定你不是在騙我嗎?”

“當然確定!”

“那我們拉鉤。”話音剛落,果果便向吳棲伸出了小拇指。

“好,拉鉤。”吳棲鬆開擁抱,隨即也伸出小拇指,鉤上了果果的小拇指。

果果搖晃起手臂,一本正經地念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大豬頭!”

就這樣,隨著這二人的約定緩緩落下帷幕,這裡也逐漸恢復了最初的平靜……

當天晚上,十二點左右,外公外婆年紀也大了,所以睡覺就比較早。可一換作是我躺下的時候,我卻一直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怎麼都睡不著。

料想這個時間點,按照安樂那個小丫頭一天當中的睡覺時間比醒著的時間還長的尿性,這會兒,估計她早就已經不知道做了多少個夢了,於是我並沒有打算給她發微信,和她閒聊。

抬頭看了幾眼窗外漆黑如墨的夜空,獨自思考了一會兒後,最終,我便毅然決然地帶上外婆家裡的鑰匙,輕聲走出房門,準備到街上隨便走一走、逛一逛,等到啥時候轉悠累了,再回來休息。

當路過一家露天的燒烤攤的時候,在那片稀稀散散的顧客當中,我無意間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葉文江。他自然也看見我了,微笑著衝我揮了揮手,無比熱情地向我大聲打著招呼:“嘿,哥們兒!”

我走到他的身旁,從桌子下抽出來一把椅子,和他面對面坐著。

葉文江將自己手邊的一個一次性杯子擺到我的面前,拿起一瓶已經喝過半瓶的青島純生,在我面前晃了晃,對我說道:“要不要來陪兄弟我喝一杯?”

“嗯……”似乎也不太好拒絕,“好吧……”

趁著他往我的杯子裡面倒酒的時候,我假裝不經意地朝四周環視了一圈,卻並沒有看見果果的身影。

“果果呢?”我向他詢問道。

“哈哈,她呀?她在旅館裡頭睡得正香呢!”他笑了笑,“我是實在睡不著,才偷偷從房間裡面溜出來的。沒辦法,肚子餓得慌,就到街上隨便搞點夜宵吃,來填飽一下肚子。”

他先給我的杯子滿上,然後再給自己倒滿一杯。

“乾杯!”

“乾杯。”

他和我一起碰了個杯,我們將杯中的啤酒一飲而盡。

他擦了擦溢位啤酒的嘴角,不知為何突然笑了笑,隨即對我講道:“其實吧,有些時候,我真的感覺自己挺沒用的,既不是一個好爸爸,也不是一個好丈夫……

“我跟梓鈺,是在上大學的時候認識的,同一級,同一個專業。大學一共四年,我們在一起了四年。大學畢業的後一天,我們就一起去民政局領了結婚證。怎麼樣?這樣的愛情長跑,很讓人羨慕吧?”

“嗯……這沒什麼的,我跟你也差不多。”

“哈哈,好吧……後來啊,梓鈺她之所以跟我鬧著離婚,主要是因為她受夠了那種跟我在一起吃苦的生活了……

“我們家窮,我老爸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就因為從手腳架上摔了下來而永遠離開了我們,從我記事的時候開始,就一直是我的媽媽在用每日起早貪黑換來的微薄工資來支撐我們的家庭開銷,並把我拉扯到大的。可是,還沒有等到我工作掙錢,有能力報答我的媽媽,她就因為長期勞累過度而不幸患上了嚴重的腦梗,變成了長年臥病在床的植物人……

“我和梓鈺畢業於二本大學,與同齡人相比,並沒有什麼學歷上的優勢,所以,我們長期在各個招聘會上接連碰壁。最終,我們只能托熟人的關係,幾經周折,才勉強進了一家位於潭城郊區的玻璃加工廠,幹著一些底層工人的工作。我們夫妻兩個人,每個月的工資加起來,都不超過一萬塊錢。幹了還不到一年,等到我們結婚第二年的時候,果果就出生了,像一個可愛的小天使一樣,降臨到了我們身邊。家裡又添進來了一個人,三世同堂,在外人看起來,我們家過得還挺幸福的,可是考慮到我和梓鈺的那點微薄的工資,這無疑是讓我們本就困難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二線城市的房租、水電費、物業費等一大堆雜七雜八的費用,再加上一家四口各方面的生活開銷,單憑我們夫妻倆這每個月還不到一萬的工資,根本就應付不過來,甚至在困難時期,我們還需要向別人借錢……

“白天要在廠裡受盡領導的刁難,但是也只能強忍著,就為了圖那一點少得可憐的底層工資;等到晚上下班回家,還要照顧身為植物人的丈母孃,為丈母孃煮粥、餵飯,幫丈母孃更換可能會因為大小便失禁而被弄髒的尿布……甚至很多時候,我們忙得就連果果都照顧不上,還是拜託好心的鄰居幫忙照顧的……‘真的太累了’‘我看不到我們家的未來’‘我感覺我快要堅持不下去了’……自從跟我結婚以來,她就不止一次地這樣向我哭訴過……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和我總是會躺在床上卻始終難以入睡,一起盯著頭頂的天花板發呆,這種時候,她也經常會一邊痛苦地流著眼淚,一邊向我抱怨今天在工作與生活當中所遭遇的種種不幸……當時我就覺得,像這樣遭罪的生活,恐怕不論是放在哪個女孩子的身上,都會讓她感到難以忍受的吧……所以後來,她會撐不住,會主動跟我提出來離婚的事,在我看來,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所以,當我意識到她真的已經決定離開我們這個家的時候,我也並沒有過多地嘗試去挽留她……

“可是,梓鈺已經跟我離婚了的這件事,我卻始終不敢跟果果說,因為我害怕,害怕她會帶著‘我沒有媽媽’這樣的心理,痛苦地度過自己的童年。我能放得下,但是我可不敢保證果果也能……所以,我才一直騙她說,她的媽媽到外地出差去了,工作特別忙,可能很難有機會回家。至少,我覺得,因為工作而短暫地分開,也總要比因為離婚了而永遠地分開,更容易讓一個還未滿十歲的小孩子從心理上去接受吧……

“剛開始的時候,果果也挺乖、挺懂事的,估計是相信了我跟她所說的那些假話,所以才一直沒有跟我哭著鬧著,說要去找媽媽。可是,就在前一段時間,有一天放學,剛一回到家,她就哭著跑到我面前,跟我說她想媽媽了,想去找她。不論我怎麼勸,怎麼騙她,她都聽不進去,心裡頭就是堅持著要去找媽媽。

“這種時候,如果再跟她坦白說其實她早就已經沒有媽媽了,想必也是不現實的。最後,因為實在是拗不過她,我就只好去給梓鈺打電話,跟她講了講果果的事,並跟她提復婚,可是,果然不出我所料,她直接就一口回絕了。最終,由於實在是沒有辦法,我就只好跟她提議,既然不願意跟我復婚,那就讓我們去她那裡看看她吧,至起碼,這也算是幫果果了卻了她的一番心願。其實本來,當說完這個提議之後,我就已經對她的同意不抱有太大的希望了,甚至就連針對於最壞情況的心理準備都已經做好了。可令我感到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稍微猶豫了一兩秒後,居然直接就表示同意了!

“於是,我就向廠裡請了兩個星期的假,並拜託好心的鄰居在我離開家的這段時間裡幫忙照顧一下我老媽,咬了咬牙,才動手買下了從潭城去往賓城的火車票。

“不出所料,坐火車過來的那天晚上,我果然失眠了,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都睡不著。這種時候,我卻突然想找她聊一聊,於是我就跑到廁所那兒,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撥通了她的電話。可令我沒有想到的是,電話剛一撥出,就立馬被接通了,在電話另一邊的她,說話的聲音很是清醒,並沒有那種被我大半夜打來的電話吵醒後的煩躁。趁著這個機會,我再一次向她提到了復婚的事。她聽到後,跟我說,她已經被跟我在一起的那種生活折磨得夠久了,真的已經很累了,現在,她只想要找到一個靠得住的家庭,讓自己的後半生能夠過上安穩幸福的生活……估計也正是因為這樣,她現在才找了一個有錢有勢的黑社會……不過,黑社會就黑社會吧,至起碼……人家可要比我強得多……人家有富實的家業,有駭人的勢力,這麼好的條件,哪個大姑娘家的,會不為之心動呢?

“哈哈,說起來,還真是有些可笑啊!這世上的人,總是會不約而同地冷眼鄙視那些把錢看得太重的傢伙,還富麗堂皇地說著什麼‘錢可沒有辦法給人帶來真正的幸福’……太過於拜金確實是不對的,可是,從稍微現實一點的角度來講,如果沒有了錢,又有何幸福可言……

“其實,我又何嘗不知道她的苦衷?我又何嘗不知道她已經受夠了?我只不過……是不想讓自己年幼的女兒知道,我們的家庭早已經變得支離破碎……我只不過……是想要給她一個完整的家啊……可是……都怪我實在是太沒用了……就連這樣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都沒有辦法儘快幫她辦到……”話音剛落,他就再也控制不住長期積壓在心底的情緒,趴在桌子上,失聲痛哭了起來。

也是直到這時,我才注意到:在桌子底下、他的雙腳旁邊,竟雜亂不堪地擺滿了將近十個空空如也的青島純生的玻璃啤酒瓶。

這世上的人,本就是無數個互不交集的圓,落寞地固守在自己所屬的圈子裡,獨自徘徊著,茫然觀望著,各自有各自的生活與經歷,各自有各自的無奈與悲傷……

除了在拍一拍他後,坐在他身旁保持沉默以外,我實在是完全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做些什麼,畢竟,我與他本就不是生活在同一個圈子裡的人,自然也就無法真真切切地理解此刻凝結在他心中的無奈與悲傷。

“……”

“你先走吧……”他保持不動地繼續趴在桌子上,只是用胳膊簡單地擦了擦自己那源源不斷的苦澀淚水,“我想自己一個人哭一會兒……”

“嗯……”我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沉默不語地離開了這裡。畢竟,我覺得:這種發生在自家的事,還是讓他自己一個人認真地想一想,比較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