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這個問題…你們還真是問對人了。”
壺禺想了一陣、隨後開始緩緩說道,“我雖年歲不長,待在故鄉時間也不久,但我和你們這群高高在上的仙人不一樣,我是真正在雲光城長大,是作為臣民、長年切身感受過他的直接統治的。”
“柏川王這人,很神秘。”
“他雖是柏樹精,但卻沒有人見過他的本體。有人說,是由於他壽元太久、修為太深,他的本體已經是一株過於壯觀的參天巨樹,不能在雲光城佔地方,而是移到了他的金丹世界中,當然,這也是對他本體的一種保護。”
“我在發跡前,與他沒有交集,只知他權力很大,統領妖類各族千萬之眾。但卻並不兇殘嗜殺,而是執法嚴明、秉公無私,有著自已的原則和底線。甚至據說臣屬於他的妖類,很多都並非因為他的修為實力,而是他的人格魅力,他在妖域一帶很得民心。”
“畢竟他也確實很久沒出手了,翻遍史料都很難找到柏川王出手對敵的記錄,恐怕有幾萬年之久也說不定。”
“當然…以上都只是我的猜測而已,或許並不準確。”
“為了雲光城的安定,他當然需要和你們配合來將我擒拿。但自那以後,我就開始在此地長住了,到現在四百多年,沒人和我說,我也不知外邊的世界都發生了些什麼。”
“不過看樣子…你們還在探討他,說明他現在還是一方妖王,對吧?”
“…對。”
羅沉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回應,“多謝壺禺前輩,我的問題已經問完了。”
“有意思。”
壺禺饒有興致的看向羅沉道,“小兄弟,這會到我有些好奇了。正好讓你問了我這麼些問題,該禮尚往來,可以讓我問問你一些吧?”
“哦?前輩請說。”
羅沉抬手示意。
“你…究竟是什麼身份?”
壺禺直接問道,“一介肉體凡胎,歲數甚至還沒趕上這冥王在聖佑宮搞事的年代,就能讓他堂堂大樟長老,帶過來探望我?還是你發號施令,讓他亮出魔珠?甚至你還全程坐著,讓他大樟在後邊站著?”
大樟站在石平臺邊聽到,倒並沒有很在意。只是轉了轉兩手,嘩的一聲使八魔珠又憑空消失、將之收了起來。
隨後,一手背到身後,一手抬出撫頷,只繼續平靜的看著眼前一幕。
“我和前輩一樣,是玄闕宗的囚犯。”
羅沉直說道,“不過,我被囚禁倒不是因為犯了什麼事,而是我曾被空古捉入凌空境,下了一個讓他隨時可以奪舍我的咒印。如今我的體內,除了我自身元神外,還有一個空古元神。當然,也有一種可能,我已經是空古了,只是偽裝成弟子元沉,別人都沒看出來而已。”
“哈哈哈…”
壺禺聞罷大笑,“有意思,你這小後生可真有意思,不錯。能拜入玄闕宗,你是純血人族吧,家鄉何處,是哪裡人?”
“圓明洲,某處小山村人。”
羅沉答道,“前輩莫非聽得懂我剛才的話,不先疑問我所說的空古和凌空境是什麼東西嗎?”
此言一出,大樟登時是兩眼微眯、眉頭稍蹙,心領神會,明白了些許元沉要來此地的用意。
“無所謂!”
壺禺搖了搖頭、嗤笑著答說道,“我已是玄闕宗的永世囚徒,外界之事,對我還重要嗎?問了又能如何,知與不知,對我又有何意義?”
“前輩這麼說可不對。”
羅沉道,“對‘永世’二字,晚生有些與您不同的看法。”
“你講。”
壺禺笑著,同樣抬手示意。
“活著是無限的未知,死亡是唯一的永恆。”
羅沉開始解釋道,“您雖是囚犯,但仍然活著。在您大限到來之前,依然有無數的可能,會發生任何事,當中…就並不能排除您被釋放,或是被解救,或是自已越獄離開,亦或是…被處決。”
“嗯…你說的有道理,但我得替你補充兩句。”
壺禺對答道,“你之所以如此理解,是因為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照我看,區分人之生死的並非你所謂的無限未知或是唯一永恆,而是兩個詞,希望與絕望。”
“你若還有希望,自然是無限未知,那縱使壽元再短,便都可以是活著。”
“你若已經絕望,那即便大限再長,也與死亡無異,便是唯一永恆了。”
“我餘生只能停留在玄闕宗的監牢裡,我對你亂編的那幾種可能都已經絕望,那我活著,即使有再多壽命,於我而言也是日復一日的牢獄,使我生死無異,所以,便等同於永恆了。”
“你對自已還抱有希望,認為還有無限的未知,那便與我無關,是你自已的事了。”
“…明白,不愧是前輩。”
羅沉點頭以應。
……
探監結束,大樟長老施法,綠色的火焰便再度由石平臺中央升騰起來、包裹住壺禺,使之憑空消失、無影無蹤,不知去了何處。
走出仙宮,二人御劍起來、懸在飛回地獄魔煞島的空中,大樟迫不及待地向羅沉詢問起了他適才問話的用意來。
“你一開始就沒打算從他那問出任何東西。”
大樟試問道,“你是在試探他,看他與柏川王,與空古、凌空境之事是否有關聯,懷疑到他頭上了,對吧?”
“對。”
羅沉點頭道,“在壺禺上一次被探監或提審時,我們蒐集神器的戰略還並沒有被您改變,仍是從上到下對世人完全保密。如此,若是他聽到空古和凌空境之事,聽到我的情況時,有表現出任何絲毫的異樣,那就可以驗證了。”
“畢竟連五百多年前的安桓軫都可以是空古一黨,這個四百多年前的壺禺,便也有必要試一試了。”
“我的第一層懷疑是,他從一開始就是柏川王部下,只是因為名聲太響,怕樹大招風,沒有明面上歸附而已。到了自已就擒時,他其實是像安桓軫一樣,把魔珠都提前留好給了柏川王。”
“也許魔煞功早已有之,可能是柏川王在這三百年間研究所得,甚至可能他自已就已經創造出來。”
“不過,這些已經無法驗證,也再問不出任何真相來了。”
“所以我真正在試的不只是他,而是第二層,柏川王。”
“我在嘗試把柏川王、魔珠、魔煞、壺禺之類事,和我們神器、大陣、空古、凌空境之類事牽扯到一起,我是在試…他們之間,是否有所關聯。”
“如果驗證出了的確有,那麼此事便不再是簡單的‘聖佑宮百年舊賬’了,大樂長老帶著子顯她們去找柏川王時,能問和能辦的,也就是和東邊一樣重要、一樣危險的正事了。”
“…喲。”
大樟長老聞罷,不由嘖嘖讚歎起來,“不愧是你,疑心重到可謂‘想象力豐富’呀,那你適才觀察出什麼異樣了嗎?”
“有你在,有我在,他就是真聽懂了,也會偽裝做沒聽懂的。當下的反應並不重要,要靜等後續。”
羅沉臉上洋溢著得意的嗤笑了起來,“因為我給了他…如他所說的‘希望’,如果他身上和我一樣有空古,或者早已經是空古,那麼他聽了我的話,知道了我的年齡,再如此精準的算著日子,他就一定會和真空古本體一樣越來越急。可能我下一次再來探監,便會發生很特別的事了,甚至可能…他會焦急到,要主動申請見我。”
“有意思。”
大樟長老也饒有興致的看向羅沉、隨後笑應道,“真想不到,把你留在玄闕仙島,你居然也能發揮重要作用。既如此,那我便加派看守,密切關注他的動向好了,就等著看你試探的結果吧。”
“理當如此,哈哈。”
羅沉笑應,“不過,也有可能是一場空,真就毫無關聯。畢竟如你所說,我只是疑心太重。也如我所說,無限的未知。”
“試試總不會錯,我們不缺這點人手。”
大樟長老點頭以應,“你自已回去吧,我回靜真島去了,最近的事越來越多,就不送你了。”
話音未落,大樟便調轉了劍鋒朝向。
“好,告辭!”
羅沉作揖以應,便獨自繼續飛行,最後返回了自已居住的地獄魔煞島上。
……
傍晚,萬里之外的東南方。
正東大曦洲中部,幕皎城西城區,月潮島分舵中。
前殿上,祐星舵主早已回到此地,連帶著一直在此等候的懷玉、浩瀾、景明、謝木生、霍欽五人,以及幾名月潮島弟子在內的眾人,此時圍聚一堂,靜靜聆聽著剛從尋夢天回來的元清子、範遠、薛十七、蕭衡四人一五一十地講述了適才經歷的一切。
聽完了這一切,眾人都各自陷入了長久的思考。
比起都需要額外考慮自已門派或宗族的立場上相關的利害的幾人,已經孑然一身、了無牽掛的謝、霍二人雖也思索的更深刻,但卻也是見識短淺,暫時沒能想到有多全面。
最終,還是懷玉前輩在眾人之中開了口。
“這個尋夢天掌門有古怪。”
懷玉道,“你等都說這尋夢天是人族第二大仙門,僅次於玄闕宗,有在東方人界無上的影響力。可這樣大派的掌門,就是個五百歲不到的後生嗎?年輕也就罷了,他知道的居然還沒門下一個一百多歲仙師多,甚至對世上唯一一座大過自已門派的玄闕宗也瞭解不深,不知面對玄闕宗代表該是如何態度,這是此等大派的掌門會造成的失誤、露出的破綻嗎?”
“懷玉前輩有何看法?”
元清子試問道。
“我猜,無非幾種可能。”
懷玉向眾人分析道,“第一,他撒了謊,他其實知道很多,但正因為清楚玄闕宗是什麼,所以站在自已身為掌門、還要顧及門派發展與未來的立場上,便不希望你們過多插手干預,遂屢緘已口,甚至扯開話題、讓那威泰有話都說不完。”
“第二,他還是撒了謊,你等問到的事他可能都有知情或是目擊,但空古一黨既然五百年前就能在尋夢天中安插一個接應者,尋夢天中…可能早已遍佈了空古一黨,滿是他的爪牙。也許他已經被威脅,也許是顧及門派的利益或存亡考慮,便還是不能讓玄闕宗介入。”
“第三,則是第二種的延伸,也是最可怕的一種。”
“尋夢天中既然滿是空古爪牙,那麼在這群滿山滿谷的壞人中,他作為掌門,自然就是明面上與暗地裡都領頭的那個。也就是說,他龍慶就是安桓軫安排的接應者本人,甚至…接應者的上線。”
“而若尋夢天中早已滿是壞人,那麼常辛能被轉移和隱藏,百年前的冥王能在此研究出魔煞功、順利來去,以及那虛良和恩妙這等身份還能入門,便也就都不奇怪了。”
“…等等,懷玉前輩。”
薛十七到此卻是聽出了端倪,“您意思是,莫非那接應者在還沒等到常辛的百年前,配合了冥王陰謀奪取聖佑宮的計劃嗎?您這不是…把我們神器和大陣的事,和魔珠、魔煞的事,牽扯到一起了嗎?”
“未嘗沒有這種可能。”
此時的懷玉前輩居然巧妙的和萬里之外的羅沉想到了一塊去,“謹慎點總不會錯,我們畢竟在辦大事。”
“這…”
薛十七聞罷,下意識地看向範遠去,二人對視一眼,心中皆有所慮,卻俱是隻有神情凝重、無言以對。
“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蕭衡面帶憂慮的問道。
“主動的線索是斷了,我們接下來除了給自已人發幾封飛諭彙報一下情況外,也做不了別的。”
“就這,還有可能被攔截,所以只能我來。”
“走就更不必想了,此時再想出幕皎城,那麼一到人煙稀少的空曠地,便必有危機降臨。”
懷玉看向眾人說道,“但…既然敵人想要的是玄闕宗祖師的命格神器,我們如今一下帶著三件齊聚在此,假設雲嵐石真的已經在空古手上,那麼得此三件,他們便直接有了六件裡的四件。”
“而接下來,去我扶桑天木搶九霰杖,再去青雲境搶長禾斧,這便能直接集齊了。這種誘惑,可不是誰都能擋得住。”
“所以,諸位,接下來就收拾收拾,準備去睡覺吧。”
“我敢賭…就在你們今夜的夢裡,一定會有大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