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了蛛網的房梁,瀰漫著陳年朽木的舊屋,方依然睜開眼時,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自已是在哪兒。
哦,是在慶遠城,一夜奮戰,多虧了師姐段雲晴在緊要關頭一劍挑破天魔的傳送陣,否則自已這會兒又該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想起昨夜混戰,身後明目張膽的偷襲,方依然冷眸微眯。
眾目睽睽之下,方絕和方依婷聯合其他走得近的世家子,趁其不備,一劍斬傷正與天魔對戰的方依然。
日常使劍的右臂頃刻間傳來劇痛,方依然不得不臨時更換左手應敵。
左手用劍生疏,好幾次險些被天魔一爪拍開,直擊心脈。而一隊的成員怕被自已連累,早已追隨方絕兩人而去。
上林方家,我不欲與你糾纏,你們卻緊逼不捨,甚至要借天魔之手害我性命,既不仁,就別怪我不義。
性命攸關之際,承天一把攬過愣神的方依然,一劍劈下天魔腦袋,運轉身法避開群魔包圍圈。
“阿然,你沒事吧?”承天還是一副深情模樣。
要不是一起入過天河神殿,被他一掌攻至心口,見識過此人的詭計多變,冷漠無情,方依然就要真信了眼前這個男人了。
不論心裡如何,方依然垂下眼簾遮住眼底的諷刺,再抬眼時又是眼含秋水,含情凝睇。
“傷了右手,我左手不擅用劍,應對起來有些吃力。”
“別怕,我先送你去丹修那治療”,利用是真,可承天對方依然還是有幾分真情,輕聲安慰後眼神一轉,目露寒光,“你放心,山林方家,蹦躂不了幾天了。”
虛弱的方依然緊握承天的手,眼裡淚光點點 越發惹人憐愛,看向承天時更加楚楚動人,“好,那你自已小心。”
因傷勢嚴重返撤回城的不止方依然一人,丹修們手忙腳亂照顧不回來。方依然取了療傷的藥後隨意挑了一間房,補下陣法作暫時休息。
隨後的方依然婷見她竟能活著回城了,面露嫌惡,心裡更是怒火中燒。這賤人,真是禍害遺千年!
早早回城的李業縮在不起眼的角落注視著這一幕,微微勾起一邊嘴角,眼神冷漠暗含嘲諷。
人吶,可真是有意思。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更遠處,宋風禾稍作休息時,為保安全,神識並未收回,恰好又看了一場好戲。
憤恨不平的方依然,無心卻裝深情的承天,嫉妒心狠的方依婷,說不出哪裡奇怪的李業,真是,好大一臺戲……
“宋風禾,你說這群腌臢東西,到底都哪來的,怎麼這麼難纏?”
傅元寶剛落座,猛灌下一壺便宜的苦茶。
宋風禾喝了兩口,苦得五官扭曲,看來傅元寶這遭是真累著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說不定,這東西就是天外來的呢?”
傅元寶隨口的一句抱怨,卻令宋風禾回想起天河神殿中那幾塊石板上畫面。
畫面末尾,是三方相鬥,一方是自已人劍祖,那麼其他兩方呢?
萬一,這陰暗角落裡的東西,不是種族相剋相生,而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呢?
能佈下如此大棋局的,也只有天外的仙人吧……
“宋風禾,宋風禾!”
七絕伸手在沉思的宋風禾面前晃了晃。
突然回過神來的宋風禾,不免被自已這個荒謬的猜想嚇了一跳。
小何:“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宋風禾張了張嘴,還是決定暫且按住不提。
“沒事,城外怎麼樣,快結束了吧……”
傅元寶望向城外,天魔一片狼藉,再沒了昨夜的氣勢洶洶。
“快結束了……”
慶遠城這一戰,粉碎了眾多不學無術仙家弟子的顏面,也讓他們看見了修煉一途的艱險,一個不慎,就是魂飛魄散,再無來生之機。
傳送陣一破,沒了後方支援和魔力補充,在場的天魔已不成氣候。剿滅最後一隻天魔時,恰逢日出,海面風平浪靜,一輪紅日緩緩升起。
慶遠城滿城的火把終於燃燒殆盡,屋內躲藏的凡人禁不住流下淚來。
“仙人吶,多謝仙人救我一家老小,老兒給您跪下了……”
“多謝仙人,多謝仙人……”
“仙人……”
無論男女老幼,對著混元宗的弟子就一口一個仙人,下跪磕頭攔也攔不住。
都是初出茅廬的小姑娘小夥子,眾人哪裡見過這種場面,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幹什麼。
宋風禾挽起正要下跪滿頭華髮的老奶奶,“老人家,我們不是仙人,只是做了該我們做的事而已。您要給我下跪我可是要折壽的。”
多數凡人一輩子不過是修者閉個關的功夫,壽數於他們而言是極為緊要的東西。
瞎了半隻眼的李阿婆一聽“折壽”,腿腳立馬利索地站起來了,拉著宋風禾的手一臉歉意還想鞠躬,“哎呦,都怪老太婆沒見識,仙人恕罪,仙人恕罪。仙人是好人,好人當然要長壽的……”
“無事,老人家你別多想,你家人呢,現在天魔都退了,快和家人團圓去吧。”
一聽“家人”二字,李阿婆立即緊張地四處張望,自已的孫子不知道又野到哪去了
“大牛,大牛!大牛……”
石大牛出去給李阿婆找吃的,這會剛興致沖沖地朝自家奶奶跑來,“奶奶,奶奶,仙長說魔頭都死了,我們沒事兒了!”
“奶奶,給,你吃,我吃過了,這些是給你的。”石大牛皺巴巴黑乎乎的小手遍佈傷痕,將冒著熱乎乎氣的大白饅頭遞給李阿婆,自以為隱蔽地嚥了口口水。
饅頭上面印著小小的陰陽太極圖,不知是從哪個同門那討來的。
“奶奶不餓,大牛吃,吃飽了才有力氣扶奶奶回家。”
“奶奶你先吃,這是一位仙人給我的,城主府門前有施粥哩,好大一碗,全是白花花的精米,還有好多饅頭,我們待會去喝了粥再回家吧……”
李阿婆家在城外十里的桃花村,餓著肚子走回去顯然是不現實的。
“好好好,就聽大牛的,城主心善,我們過去討碗粥謝過城主再家去……”
說著還是掰了一大半的饅頭給自已孫子。
……
修築屋舍,燃起灶火,還未清理乾淨的街上又飄起了久違的包子香,小販吆喝聲慢慢響了起來。
農人歸鄉,孩童結伴,天魔一死,慶遠城又重現了往日生機。
據帶隊長老說,慶遠一行原也有世家的事,可這一路以來,一直到最後戰勝,都沒能瞧見世家的蹤影。
宋風禾偶然想起來這事,慶遠城就來人了。
來得真巧,不早,不用與天魔抗爭,不晚,還能摻和下安慰人心的事。
“這方家的人也太不要臉了吧,他們怎麼不等我們走了再來?”
傅元寶鄙夷道。
七絕將棍擦拭乾淨,“他們什麼嘴臉你沒見過?”
小何:“恥於為伍。”
本就對那些人不抱希望,宋風禾倒是沒什麼感覺。
但方家的到來確實令人很感興趣,怎麼這麼巧,方家遠離無極宗,就算是收到求救,世家也只會派人前去近距離的城池。
方氏嫡支遠在在慶遠城,方家“趕來”救援的也是慶遠城,難不成還有貓膩?
殊不知,方家來人確實是故意的。
方依婷多下狠手,仍未能逼死方依然,氣急敗壞之下傳訊給方家家主哭訴。方家家主最疼自已這個女兒,可以說是有求必應,這才與另一世家交換了前去救援的城池,刻意來到慶遠城。
佈下隔音陣法的房間裡,方依婷正委屈地向自家叔父方啟山哭訴,“二叔,那方依然著實可恨,受了我方家這麼多年恩惠,如今攀上了大腿第一件事竟拔除了烙印,不聽號令,要叛我方家,這樣的人不留也罷!”
方啟山疑惑道,“不過一練氣期,憑你二人修為怎會收拾不了?”
方絕恨恨道,“此女氣運頗佳,又長居內門,未免惹眼,我們能插手的地方少。況且,她與外門名為承天的人走得近,關係極好。那人的來歷神秘,派出去的人盡數折傷,我們竟一無所知。有此人相護,便是秘境中也未能得手……”
“二叔,這回你可得幫幫我們,給她一個教訓!”
“她師父平日對她如何?”方啟山也不是全無腦子的人,要是師父實力強還護著,方家此舉勢必會惹怒混元宗。
“二叔放心,她那師父記名弟子多了去了,不差她一個。”
“嗯 這事兒我知道了。”
方絕與方依婷對視而笑,眼裡是藏不住的得意。
……
晌午,城主府中方氏方啟山求見宋風禾一行人的帶隊長老曲清河。
長老呷一口茶,“你說我宗弟子偷了你方家靈器?證據何在?”
方啟山慢悠悠地答道,這靈器與她神識相連,只需放開神識讓我等搜尋一番即可。”
“那就是沒有證據了?方依然,如今是我混元宗金丹真人記名弟子,不是你方家呼來喝去的奴僕!”言罷,將茶盞往檀木桌上重重一放。
方啟山咄咄逼人, “依曲長老的意思,混元宗是要包庇這目無尊卑,手腳不乾淨的小人了?難不成是想與我雲都為敵?”
曲清河聽言,掀起眼皮嫌棄的看他一眼,“如今雲都換新城主了?你一介家主都不是,哪來的地位敢與我宗叫囂?汙衊、蓄意傷害我宗弟子,混元宗絕不會袖手旁觀!”
兩句話令方啟山顏面掃地,氣得耳朵通紅。明知自已不在理,話說不過便動起手來。
“今天,我定要這叛主小人賠罪!”起身時急速朝一側的方依然出手,金丹期迸發的威壓不是她能承受的,猝不及防間受此一擊猛地吐出血來。
“放肆,真當我混元宗無人不成!”
曲清河是宗內最為和善的法修長老,此時也不免大怒。金丹後期的威壓直接逼得方啟山退出廳外,俯身半跪,方向正是此前方依然所站之處。
方家方絕和方依婷這會兒已被嚇得低頭直哆嗦,再不敢逞兇。
他們低估了混元宗力保的決心,也高估了方氏的地位。若沒有云都,上林方家在混元宗眼裡便什麼也不是。
前段時間宗門清理眼線時,兩人與方氏傳訊後還是惴惴不安,然而宗內並沒有下一步打算,令他們又露出馬腳來。眼下看來,這段日子的風平浪靜根本就是作戲給他們看,只等露出端倪時再一網打盡。
方氏此舉,是撞槍口上了。
為了平衡宗門與世家的關係,掌門已經忍了很久了,出宗前特意交代,若有合適的機會,不必留情。
“方氏栽贓謀害我混元宗弟子,身為宗門長老不可視若無睹,方家這麼做,是不想與我混元宗交好嗎!”
“方氏方絕,方依婷,因殘害同門,心性狠辣,品行不端,違反宗門弟子守則,廢功法,逐出混元宗!”
方啟山瞪大了眼,“哼,你不過一長老,也敢言掌門之令?”
“長老,您這話是何意?我兄妹二人何時對同門師兄弟下過手?”
“汙衊!這簡直是汙衊!”
方絕和方依婷仍誓死不認。戰場混亂,誰有那閒工夫關注別人的動靜,空口白牙的,又沒實據,他們只管咬死不是自已乾的就好。
“哼,事到如今仍不知悔改!混元宗沒有你們這等弟子!要證據?我給你們證據!”
曲清河甩出一顆留影石,上面方依婷和方絕指使人困住方依然,鞭傷方依婷的畫面清晰可見。
“離宗前,掌門予我特權,若有殘害同門之人,可不經執法堂手續,直接廢出混元宗!”
在場的方氏族人立刻面色煞白,哪個天殺的竟還真帶了留影石。
傅元寶就這麼幹了。方家那兩兄妹壞的不是一天兩天了,尤其是刀劍無眼的戰場上,萬一背刺一劍豈不是冤死。
受宋風禾啟發,他腰間掛了一串的留影珠,天魔退敗後整理儲物袋時才發現這份驚喜。轉頭就交給了宋風禾,宋風禾一瞧,扭頭又遞給了曲清河。
這女配也是慘,要是沒有證據豈不是要被誣陷。對正常人來說,三番幾次受到壓迫不能反抗,汙水潑身不能自證,抱有入魔的念頭也不稀奇吧。
聽說方家來人了,既然如此,正好拉一把女配,也方便宗門除了那兩個礙眼的東西。
曲清河看到幾人的表情,不再廢話,立即廢了兩人的修為功法,將人扔出去。
在場原本心如死灰的方依然懵了,這就完了?自已得救了?
宗門果然不會坐視不管,方依然反應過來後認真給曲長老行了一禮。
“好了,這是療傷的丹藥,這次委屈你了,先下去休息吧。”
曲清河隔空扶起她,轉身處理事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