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四級計算機系的李俶在嗎?”男生很禮貌地敲了敲大敞四開的宿舍門。
“是我。”正在玩電腦的李俶回答道。
“有你的一封信。”
李俶有點迷糊,這都天寶六載了,資訊科技如此發達,世上最快捷的溝通方式除了QQ就是微信,其他的大抵非慢即貴,而寄信更是慢而且貴。誰還會不厭其煩地用這種似乎是上個朝代才使用的原始溝通方式來交流呢?
難不成是律師函?李俶回想了一下,自己近二十年來好像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反正猜也無益,不如還是拆了算了。於是李俶拆開信封,映入眼中的是一張明信片,上面用一種帶著芳香的、纖細的鋼筆字寫著兩列前言不搭後語的怪話。
“明晚5點,從心之巔。”落款是一個簡筆畫的笑臉。
“搞什麼……”李俶嘟囔道。
“情書?了不起。”旁邊的楊青月嘖嘖讚歎。
李俶搖搖頭,直接轉手把明信片遞給了他,以防後面一群孫子八卦起來沒完沒了。
“從心?”楊青月說著把明信片又交回給李俶,“上從下心,人家罵你慫呢。”
“那‘5點’和‘之巔’怎麼解釋?”李俶問。
“這……”楊青月一時語塞。
恰好這時孫飛亮穿了鞋往外走,葉凡習慣性地問了句“又健身去?”,然後孫飛亮順嘴回答道:“不,圖書館。”於是楊青月腦海中靈光一現。
“圖書館。”楊青月重複道。
“啊?”李俶不解。
“這是字謎,‘從’者,二人也;‘心’者,三星望月也。合起來就是說,人家約你明晚5點圖書館樓頂見。”楊青月搖頭晃腦地回答道,“順便一語雙關,你確實太慫了。我跟你賭一瓶可樂,這信絕對是沈笑寫的。”他指指落款的那個小笑臉。
“挺好的約會地點。”柳驚濤點頭,“挺安靜的,還能順便俯視整個校園,天晴的話還能看到星星。”
“喲,大哥這是跟誰在那約過啊?”楊青月旁敲側擊。
“那可海了去了,”柳驚濤如數家珍,“玉蘭、紅梅、芙蓉、紫雲……”
楊青月的嘴巴張得彷彿能放下一個雞蛋:他只是隨口一問,根本沒想到平時酷的不著邊的柳大,感情生活居然這麼豐富……
“沒有華子?”葉凡忽然插嘴,“不咳嗽麼?”
“你請就有。”柳驚濤橫了他一眼。
“靠,”楊青月這才反應過來,“爆珠肯特有沒有?”
“那必須。”柳驚濤從褲兜裡摸出一包煙晃了晃。
葉凡雖然還是抽不來煙,不過他家學淵源,幾乎給他點滿了品鑑方面的天賦,柳驚濤跟他簡單掃盲科普了幾種常見煙標他就上道了,現在葉凡可以說是230第一菸葉品鑑大師。
楊青月週末回了趟家,轉天給葉凡捎回一個古色古香的菸斗來:“大師哪有抽機捲菸這麼掉價的?以後唐無樂問你抽不抽菸,你就拿出這個然後告訴他說真不巧這周葉子抽完了就行。”
“這得多少錢啊這……”看著楊青月手裡的菸斗,葉凡眼睛有點發直。
“原價三千,到手三十,都是兄弟,你要實在掛心,請頓飯得了。”楊青月漫不經心地說。論起古董鑑賞,葉凡比他差遠了。
葉凡就這樣身體力行地複習了一次第一天認識楊青月時他所說的話:楊家園那邊產古董,是的,“出產”古董。於是他暗下決心,以後絕對不要把錢投在這種坑爹收藏上面。
再後來楊青月過生日,宿舍湊錢給他買禮物,他週末就回到楊家園又淘了一批“古董”作為回禮,人人有份。那段時間,230的老幾位去上課時手裡都把著個玩件兒——佛腳、牙雕、甚至還有鼻菸壺——並排而行,步履悠閒得彷彿上朝的一品大員。
“快看快看,”尹放悄悄地對郭巖說,“京城六少。”
……
第二天李俶匆忙跟楊青月說借你香水用一下我準備去圖書館了,楊青月還在納悶我哪來的香水,就見李俶拿起桌上很精緻的小瓶花露水對著自己一頓猛噴,於是他便不由得掩面扶額。
江採萍平時不化妝,可憐一直被過度保護在家裡的李俶,對這些東西是連基本常識都沒有的。
圖書館樓分三叉,分別命名為“覓星”、“賞星”和“摘星”,李俶選的是最高的“摘星樓”。他搭電梯到了頂層,然後順著柳驚濤指點的,那條鎖壞了——或者說從來就沒修好過——的消防通道摸黑上行,然後眼前豁然開朗,他已來到了摘星樓的樓頂。
他猜對了,一抹夕陽之下,沈笑肩上搭著一件風衣外套,正倚在欄杆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來啦?”沈笑打著招呼迎面走來,“不賴嘛,沒難住你。”
她指的自然是字謎,但李俶卻顯然沒認真聽——沈笑已經明顯走過了他周圍那道看不見的“最佳對話距離線”,而且還在越走越近,根本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弄得他心臟就像前置的泊車雷達一樣,隨著她的靠近跳得越來越猛、越來越快。
沈笑的髮絲拂上了李俶的臉,讓他感覺有點癢的同時,也開始沒來由地擔心起來,自己會不會有什麼平時自己沒察覺的體臭,然後拼命祈禱著臨走前噴的香水發揮它應有的作用……
“我說,”沈笑呵氣如蘭,幾乎是在對李俶耳語道,“你有沒有興趣……”
“嗯……”李俶腦中一片空白,只是機械地點了點頭。
“……跟我搞一個大專案啊?”她在李俶耳邊問道。
“……幾個億的那種嗎?”李俶問道,聲音如同在夢境中那般恍惚。由此可見一幫有事沒事開黃腔的宿舍損友對一個正直好青年的毒害是有多麼大……
“那倒沒有,”她輕聲笑道,“撐死了幾萬。”
“……啊?”李俶一呆。
“我們又不是什麼大廠,幾萬已經挺多的了,出去實習一個月才給開多少……”沈笑說。
於是李俶突然發現自己存在著某種天大的誤會,而這個誤會本來是一開始就可以避免的。
“是做什麼事情?”李俶終於問出了這個最關鍵的問題。
“以這所學校為背景,做一個遊戲,講我們的故事。”沈笑側過身子,右手朝著她走來的方向瀟灑地一揚。
李俶順著她的手看向欄杆之外,他的目光掃過升旗廣場、教學樓、籃球場和宿舍,以及茜草色的天空下染著夕照餘暉的所有東西,整個劍大的風景皆在眼底。
“那直接QQ找我不就行了,幹嘛還費勁寫明信片……還有字謎什麼的。”李俶說。
“對劍大不夠了解的人,又怎麼做劍大的遊戲呢?”沈笑反問。
“假如我沒解出來呢?”李俶問。
“那就只好我跟白軒還有李泌一塊做咯。”沈笑聳聳肩。
李俶無言以對,沈笑轉過身,背朝著他走回欄杆旁邊,風衣袖子和下襬在她身後臨風而舞。她就這樣迎著斜陽抱臂而立,彷彿一位女皇在身後披風那驕傲的獵獵響聲當中凌霄攬勝,盡收滿目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