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出事了,你兒子……”
人們隔三差五總能接到這種騙錢的電話,李俶和楊青月他們一般就是直接掛機,柳驚濤這種沒準還會跟人家瞎侃幾句:“喲,那您認識孩子他娘嗎,能把孩子他娘微信給我一份不?”,但葉凡遇到的這次不一樣,電話那頭不是騙子流利的南方口音,而是孫飛亮那焦急到有點結巴的聲線。
葉凡呆了一秒,跟著說了聲我|靠,穿上衣服就往樓下跑,邊跑邊衝著電話嚷嚷:“喂?飛亮,哪兒?圖書館?好好好我這就去,你把現場給我看住了,誰害了卡卡我跟他沒完……”一路上當者披靡,看著葉凡那急紅了眼的瘋樣,大家都不約而同地畏懼三分。
“誰要想不開嗎這是……”
“沒聽說啊……”
葉凡一路衝刺到了圖書館,孫飛亮正站在門口。
葉凡四下看看——並沒有剛才想象中的那樣,在某個角落裡悽慘地躺著一堆烏黑髮亮的皮毛和暗紅腫脹的血肉。於是他走到孫飛亮面前,嘶著嗓子問道,“在哪?”
孫飛亮指了指佈告欄上一張嶄新的A4紙,葉凡咬著牙仔細地看了看。
那是一張關於處理流浪動物的通知。學校有意向在近期驅逐校內遊蕩的流浪動物,這就意味著以後的某個日子起,在學校的某個角落,再也看不到一團黑得發亮的毛球在呼呼大睡了。
“近期”、“有意向”就代表還沒動手、還有轉圜之機,仍然不太放心的葉凡又跑去小賣部看了看,在看到那個熟悉的黑球蜷在微波爐上,肚子有節奏地隨著呼吸韻律起伏著的時候,他終於舒了一口氣,緊繃著的各處肌肉——當然也包括心肌——一下子就鬆弛了下來。
按說學校也是好心,怕學生們被流浪動物傷到,或者流浪動物傳播細菌跳蚤什麼的造成疾病流行,因此決定對校園內的流浪貓狗進行集中治理——學校對流浪貓狗尤其是流浪貓來說是個風水寶地,有得是愛心滿滿的學生給他們喂吃的,一個個膘肥體壯。
而劍大是個例外,似乎是因為伙食沒有周邊學校那麼好,因此流浪狗自然是沒有的,流浪貓現在也就只有卡卡那麼一隻。楊青月曾經在校園BBS上以此為重要論據,大批特批食堂的飯菜是如何如何難吃(“劍大百年名校,劍大食堂打一百年老字號,您受累猜猜是什麼?——狗不理!”),進而合理懷疑方乾是不是跟食堂的承包商半碗酒家蔣氏集團有著不可告人的PY交易云云,一時引起不少有氣青年紛紛點贊。
後來敢動(注:不是錯別字!)校園十大青年人物之一的陶寒亭在回憶錄裡這樣寫道,他點贊主要不是因為這篇文章說出了他的心聲,而是因為他覺得楊青月這個人實在是太牛逼了,這種話居然不匿名就敢發出來……
方乾確實大度,他的確沒有動楊青月一根汗毛,但他也沒有動搖半碗酒家在食堂說一不二的壟斷地位,同學們還是暗地裡吐槽說他們“蔣氏”集團用的是不是“殭屍”肉,但這件事最終還是不露聲色地平息了下去,並沒有掀起什麼風浪。
葉凡給唐小婉打了電話。
唐小婉顯然不像葉凡那麼心大:“貓又看不懂通知警告,怎麼驅逐?這個詞說得好聽,搞不好萬一卡卡倔脾氣上來不肯走,學校就直接把它給打死了!”一番話猶如當頭棒喝,打得葉凡一頭冷汗。
總之當務之急還是想辦法保住卡卡。
葉凡和唐小婉本來是想把它帶回宿舍養著的,貓咪有了主人自然就不能說是流浪貓了,可是樓長卻一如處子那般矜持地死守著宿舍這塊神聖而不可侵犯的土地,任憑葉凡和唐小婉如何求懇,總之不許養就是不許養。
“沒戲。”柳驚濤搖搖頭說,他的鸚鵡“蛋黃兒”平時沒什麼言語,還有個籠子裝著,平時掛在樓長查寢的盲區才能堪堪避過一劫,可貓這種動物恐怕是不行的。
葉凡和唐小婉在長安也沒什麼親戚,想讓親戚代為照顧肯定不現實。葉凡在校園BBS發了帖,號召有家住長安的、有條件的同學收養卡卡,幾天過去石沉大海渺無音信,但學校公告上的日期卻在慢慢迫近,彷彿死神的腳步。
“要不發動學生們搞個運動,鬥倒那幫一刀切的老東西得了。”楊青月建議道。
鬥也要講究個鬥法,文鬥還是武鬥?喊話還是打坐?搞不好折進局子裡去,人生中白添一個汙點……
不過好在劍大愛貓人士不少,圖書館前的公告很快就一傳十十傳百,最後那張“流浪動物驅逐通知”在一個個同學的口耳相傳間,不知不覺就變成了“懸賞捕殺黑色壯貓,死活不論”,於是一幫愛貓人士真的集合起來,上淵玄樓堵方乾去了。
“戴上戴上。”唐小婉興奮地對葉凡揮舞著一條白色的絲巾,上面用簡筆畫著一隻小黑貓。她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種緊張刺激的大型集體活動。
“再拿上這個,等會就用你最大的聲音對方乾喊就行了。”唐小婉把一個大聲公塞進葉凡的手裡。
“我……我喊什麼?”葉凡有點迷茫。
“哎呀,隨便隨便,你自由發揮就成。”唐小婉說。
於是在一幫各說各話的,業餘動保者的隊伍當中,葉凡的聲音藉著大聲公的幫助異軍突起:
“方校長你給我聽著!”
然後一群人安靜了下來,以便把葉凡的喊話效果放到最大。
沉默帶給葉凡的不是信心而是慌亂,他突然感覺無數眼睛都在注視著他。他六神無主之下,腦袋一片空白,最後憋出來一句:
“就算打死我,也不能打死小貓!”
然後唐小婉不假思索地力挺葉凡,她搶過葉凡手中的擴音器,大聲地附和道:
“對!就算打死他也不能打死小貓!”
女孩子的統率力量是巨大的,尤其是唐小婉這麼可愛的女孩子。於是一幫動保青年紛紛積極響應,一時間淵玄樓下回蕩著那義憤填膺的眾口一聲:
“打死他!放過貓!”
“打死他!放過貓!”
葉凡滿臉的淒涼,他突然有一種被賣了的感覺,而且賣得還很便宜。
……
當時楊青月借了架單反,興致沖沖地跑來當戰地記者,聽到葉凡的聲音帶頭喊話的時候先是一驚再是一喜,心說老五也終於男人了一把,但緊接著聽到葉凡的“最後通牒”以及唐小婉還有一堆人異口同聲的附和以後,他的右手終究沒有去找到左手去開始鼓掌,而是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腦門上。
“群眾才是最扯淡的。”後來柳驚濤分析道。
卡卡總算是保住了,方乾在協議上的批語只有四個字:下不為例。這就意味著不僅卡卡是劍大的最後一隻流浪貓,而且還要把它絕育,以防它生出後代肆虐校園……
“一隻為甚,豈可再乎?”方乾說。於是葉凡和唐小婉在痛下血本使用了大量妙鮮包引誘以後,終於用貓籠押著玩命嚎叫的卡卡去了光明寵物醫院。
“你們不能這樣,看把孩子給嚇的……”醫生陸危樓是個很和藹的老頭,在他看來,葉凡和唐小婉的處理方式太過粗暴,搞不好會給貓咪留下心理陰影。他搖著一根手指責備著兩個小校友,然後一邊撫摸著膝頭的卡卡,一邊用聽診器給它聽診。
“好了,孩子,經過檢查,你的身體很健康,很結實,”陸危樓最後放下了聽診器,“現在我們還有最後一項儀式要做,我們叫它‘淨身明禮’。”他說。
陸危樓讀書時也是一方大賢,退休後才氣依然不減,就連給手術起個名字都是滿滿的Holy。
(注:“淨身明禮”奇穴效果:“烈日斬”“銀月斬”傷害提高25%,命中目標,對目標周圍6尺的5個目標造成傷害。該傷害不會受到“烈日斬”“銀月斬”秘籍的影響。)
……
導致方乾鬆口的其實也不是那個虎頭蛇尾的“運動”,那幾天方乾也在與時俱進,他看著報紙上提到說東瀛那邊有個貓咪當了地鐵站長結果很受歡迎,心想著要不要在學校也搞一個,也算是給了小貓一個好歸宿,因此答應葉凡他們的請求也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順便在學生們中間給自己刷一波好聲望,顯得自己是一個很寵學生的校長。
一身肌肉的黑貓卡卡就這樣在劍大的圖書館住下來當了名譽館長,除了葉凡和唐小婉時常來看看它之外,它還和在圖書館勤工儉學的管理員於睿成為了好朋友。
漢語言文學系的於睿愛看書也愛旅遊,因此讀了萬卷書行了萬里路的她,總覺得卡卡這個名字有點太運動員了——哪有讓一個運動員來當圖書館館長的道理呢?於是她一直試圖給它改一個文藝一點的名兒。
“卡夫卡怎麼樣?和原來的名字變化不太大。”於睿說,“而且你知道嗎,‘卡夫卡’在捷克語裡是‘寒鴉’的意思,跟你的毛色還挺接近的……”
於睿最近在看《變形記》,她還挺欣賞這個作家的。
可是講了半天,效果卻如同對貓彈琴一般:卡卡瞪起一對通紅的眼睛,根本不肯應她。
這種鉬鉛礦般的紅色於睿是見過的,據說有這種顏色瞳仁的貓咪尤其擅長捕捉老鼠。
“卡蘭巴卡?挺漂亮的希臘小鎮,我一直挺想去的……”於睿想了想,又對卡卡說道。
卡卡還是不應她。尾巴一下一下地掃來掃去,似乎很不高興。
“卡薩布蘭卡?”於睿的語氣已經近乎懇求了,可是卡卡乾脆坐了起來,別開臉不再理她。
正好這時葉凡跑來還書,《Ruby語言最佳實踐》,於睿在電腦上搜尋了一下書名以更新葉凡的借閱記錄,嘴裡同時低聲念道:
“Ruby……”
出乎意料的是,卡卡“喵”地叫了一聲,把於睿嚇了一跳。
“……Ruby?”於睿試探性地問。
卡卡跟著又叫了一聲。
“好好好,”於睿說,“那以後就叫你Ruby吧,姓卡,名Ruby,卡Ruby,卡盧比,嗯,好名字……”
於是卡盧比重新趴了下來,滿意地打著呼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