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場大雪籠罩北城的時候,已是臘月二十三,小年。
隨處可見的大紅色燈籠、中國結等各種喜慶的裝飾,紅白相映,煞是好看。
安檸親眼看著漆黑的天空飄起了雪花,從細針似的小點,到鵝毛大雪,直到清晨,才終於消停。
自從溫顏搬出去後,安檸就更少回公寓了。
一來拍戲的地方一般都比較遠,二來,回去也是一個人。
昨天一大早起來畫好全妝,卻臨時被通知要改劇本。按照原來的戲走,她上午那場本來有好幾分鐘的鏡頭的,甚至還有好幾句臺詞,結果被一改沒。沒辦法,她又沒什麼話語權,只能在一群等活的群演裡百無聊賴地刷別的招聘通告。
結果還真讓她找到了一條大魚。
是最近呼聲很高的漫改劇,剛好就在同一個影視基地試鏡。
因為招得急,所以簡歷篩選環節異常迅速而順利。
天助我也。
只是時間安排得實在陰間,她昨天在劇組等到大半夜也沒爭取到一個鏡頭,今天又凌晨爬起來。看鏡子裡浮腫的臉,把她自己嚇了一跳。
“老天啊,求求了,來個伯樂把我收了吧!”如果還要重複這樣的日子一年、兩年、十年……那她實在不明白努力是否能帶來哪怕一絲絲的改變。
她本科讀的並不是戲劇學院,更不是表演專業,只是因為大三時一次偶然的機會,出演了學校的宣傳片被公司看中,從此開始了在這個圈子邊緣摸爬滾打的生活。
可惜娛樂圈最不缺的就是漂亮的臉蛋,這一點,她早就明白。所以比起用臉吃青春飯,她更願意打磨自己的演技。雖然沒有太多機會接觸大佬,可只要在片場,她總是最積極的那個。
不想當主角的群演不是好群演嘛。
籤她的公司沒撐到她畢業就跑路了,她說不上多麼喜歡這份工作,但也並不排斥,自己一個人跌跌撞撞,竟然就走到了現在。
吸取上次的教訓,她並沒有盲目籤公司——反正像自己這種十八線小演員也只有被壓榨的份。頂多忙不過來的時候,讓溫顏幫幫忙。
來到片場的她已經完全收好情緒,掛著得體的微笑,逢人就殷勤地打招呼推銷自己。她來試的是女三的戲,因為熱度高,所以就算是配角也難搶。她來得還不是最早的,前面已經有四五個人。
結果沒想到順序是抽籤。
早知道就不起這麼早了,至少黑眼圈不會這麼重,安檸在心裡暗自吐槽。
總算輪到自己,安檸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鎮定,老孃就是最歹毒的女配。
“說吧,找我做什麼?”第一句話出口,人群中有嗤之以鼻的竊笑。
這場戲要表現的是角色的傲慢,安檸說臺詞時卻緊捏著自己的包,像放不開的樣子。
表演依舊繼續。
終於,在一聲“你算什麼東西!”時,伴隨著她甩出的包,人群爆發出不小的驚呼。
這一次,不是嘲諷,而是驚訝。
她砸到的可不是別人,是親自來督戲的新途總經理許謹言。
“完了完了,這結果直接不用猜了吧。”
“是啊,慘了,砸誰不好,砸到許經理。”
“……”
如果不是父親總算因為自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考勤翻了臉,許謹言也許還可以苟到放假。原本都跟阮予爺爺約好了去老宅玩兩天呢,還沒來得及出發,就被逮到這裡來了。
本來就不感興趣,看了十幾個千篇一律的表演更是完全沒了耐心,沒想到出現了一張熟悉的臉——為了貼合角色性格,安檸畫了濃妝,髮型也花了心思。許謹言愣了愣才認出來是她,話說上次聊那麼久竟然都沒問她是幹什麼的。
她情緒處理層次豐富而鮮明,有別於前面的人全程歇斯底里的狀態,她演出了截然不同的感覺。
即使不是專業的許謹言,也能輕易看出差別。
誰料安檸更穩得住,壓根沒管人群裡的騷動,繼續走完了戲。她的拿手好戲還沒出來呢——最後的情節,她為了表現遞進的情緒,給自己設計了瞬間哭出來的部分。
直到鞠躬說完謝謝,她才瞬間變臉,衝到戴著墨鏡,帽簷壓得很低的男人面前。
“對不起實在抱歉,我剛才太投入沒想到扔了這麼遠,你沒事吧?”
面前的人沒回答,反倒轉了個身面向一旁的導演和編劇:“二位覺得剛才這位演得怎麼樣?”
聲音一出來,安檸就震驚地捂住了嘴,眼睛睜得老大,許謹言!
完蛋,砸到金主了。
這部戲是新途出品的,只是她完全沒想到會遇到許謹言。
導演畢竟是新途的人,不明白許謹言想幹嘛,只能遲疑了一會沒敢立刻回答。
倒是編劇十分激動:“太好了,這就是我要找的角色!這麼幾分鐘就把高傲和自卑的複雜結合體詮釋了出來!”
面對誇獎安檸絲毫不客氣:“謝謝誇獎,其實這部漫畫我看過好幾遍,一直很喜歡裡面角色的塑造,而且,得知初篩透過後,昨天我又把對劇組的採訪看了一遍,在我看來,這個角色,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壞人,她有自己的堅持,有自己的驕傲,但內心深處其實有根深蒂固的自卑。”
這種時候謙虛沒用,不如大方承認自己的努力。看採訪是真,不過說喜歡這部漫畫,就完全是恭維了,其實是昨天沒戲可拍,她就迅速把漫畫看了兩遍,還找了好多高讚的評價,仔細揣摩大家對這個角色的看法。
然後才有了今天不同尋常的詮釋。
等到試鏡繼續,安檸才悄悄給許謹言發了訊息:“許經理,實在抱歉,希望不會因為這件事影響到對我試鏡的評價。”
她這話說得巧妙,明面上是表達自己的歉意,還暗示了自己十分看重試鏡的心情,其實是把他推到了絕路,如果說介意的話,不就是承認自己小肚雞腸而且還公私不分嗎?
“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放心,我可以百分之八十的確定,你穩了。”許謹言一邊留意著下一位演員的表演,一邊單手飛速地打字。
“對了,沒必要那麼客氣,叫我名字就好了,畢竟都是我弟妹的好朋友。”
“遵命,許謹言。”安檸在一旁的候場處朝他比了個敬禮的手勢,心情極好。
許謹言這種人,不會輕易打包票。
之所以敢說這樣的保證,是因為許謹言清楚,這是公司押的明年暑期的爆劇,所以選角都是看戲不看人,人氣再高,過不了導演和編劇這關,基本就沒戲。何況還有自己手上這一票呢。
也有許多流量來試過戲,可選角進度一直沒完成。公司一開始的想法是在人氣高的新生代演員中擇優,但顯然這個策略落了空,實力這東西,還真不是那麼容易擁有的。
還是許謹言在會上提出放寬範圍,能力第一。只是沒想到的是,他以為提出解決辦法就可以高枕無憂了,結果把自己給套了進來。
他絕不是有意偏袒,不論是外形還是實力,安檸在這群人裡是數一數二的。
聽編劇剛才的意思,八九不離十了。
這是培訓班年前最後一次上課,溫顏依舊在窗邊的固定位置,一筆一劃描繪北城的街道、行人、車流。
很少畫風景畫的她,在今天的自由選題作業中,選擇了記錄下畢業後第一次如此悠閒的小年。
如果是從前,她應該正在公司,伏案趕稿。小公司就是這樣,沒辦法,一年的業績就靠那幾個節日撐一撐了,但也只是勉強維持而已。
其實辭職,未嘗不是一個好選擇。她在那裡待太久了,接觸的都是模式化的客單,慢慢就磨平了初出茅廬的銳氣,隨之失去的,還有從前的靈氣。兼職畫畫,一方面可以賺點外快,更重要的一點,其實是為了尋找工作以外的靈感,試圖保持哪怕一點點的敏銳。
思及此,她開始感慨阮予堅定的支援,如果不是他,也許自己現在已經焦慮得睡不著覺了。可現在,她分外平和。
無錯書吧今天也是林書錦最後一次來畫室。
他研究生剛畢業半年,本來想獨立開工作室,但覺得閱歷尚淺,在家人建議下來了這裡,等過完年,也許就難見面了。
沒錯,是指溫顏。
雖然只有不到一個月的相處,可林書錦欣賞溫顏畫裡的靈氣,那是他苦苦尋覓的。
無關愛情,只是純粹的欣賞。
僅此而已。
也許是溫顏太過專注,並未注意到林書錦頻頻投射來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