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途跋涉了十幾個小時，昨晚又過度震驚，溫暖以為會睡到很晚，沒想到連時差都不用倒，伴著曙光睜開了眼。
拉開窗簾，大片大片的白光肆意傾瀉，照得她眯了眯眼。
已經多久沒有認真看看北城的風景了？不知不覺竟然就過了五年，她也想過回國發展，可那裡留下了太多關於那個人的回憶。
明明相戀不到半年，卻如此刻骨銘心。
如今，是該放下了。
她這次回國，就不打算離開了，人嘛，總要向前看。
找了一圈不見人，結果發現溫顏正窩在陽臺椅子上發呆。從這個視角能看到遠處北明山上的高塔，還有晨間逐漸熄滅的燈光。
“想什麼呢，阮予呢？”
“他跑步去了，”溫顏挪了挪位置，剛好能容納下兩個人，“姐，別人見家長都是男朋友緊張，為什麼我感覺我比他還緊張？”
“別擔心，我和你一起。而且，”溫暖並沒看她，只是盯著遠處建築的尖頂，“兩情相悅的兩個人能在一起，是很幸福的事，你要珍惜。”
那段短暫的戀愛，溫暖連溫顏都沒告訴，她只是在無數個異國他鄉的夜晚，想起那些永遠在一起的幼稚的誓言，笑自己不懂歲月蹉跎，更不懂餘生太長，不敢隨意承諾。
“好了，別想那麼多了，既然喜歡呢，就抓緊他的手，人生那麼長呢，你們還會一起經歷很多。走，吃飯!”
溫暖並沒有跟父母說溫顏結婚的事，有些事別人代替不了，必須自己親口說。
溫父溫母只當是姐妹倆要回來了，沒料到開啟門卻看到陌生男人的臉。
“這是？”
“爸媽，這是阮予，我們剛結婚不久。”不等阮予開口，溫顏先攔在了他面前，雖然心裡忐忑，可她絕不是臨陣脫逃的人。
氣氛瞬間有些尷尬，還是溫暖招呼著幾個人進了門。
面面相覷，漫長的幾十秒，溫顏安靜地等待。
“就是……上次和你姐相親的阮予？”還是溫父先開了口，打破可怕的沉默。溫父也是大學教授，也許是學生年齡和姐妹倆相仿，溫顏總覺得他對待兩人像對待學生，不似家人那般親密。明明小時候還是很親的，可隨著年齡增長，威嚴取代了親切。
這也可能是一開始溫顏對阮予過分拘謹的原因。
接下來的幾分鐘，溫顏詳細解釋了事情的始末，小心觀察著父母的反應。
“事情就是這樣。”
“所以，小阮你是因為顏顏救了你才跟她結婚？”溫母抓住了重點。
“不能否認我一開始確實這樣想，”阮予如實回答，“可我確定我愛顏顏。”
“結婚不是小孩子過家家，是一輩子的大事，你們倆確定想好了？”溫母表情凝重，完全沒有祝賀新婚的意思。
“說得現實一點，阮予，我知道你條件好，人又能幹，顏顏如果不是偶然救了你，你怎麼可能會多看她一眼……”毫不意外地，又扯到溫顏。
“媽！”果然還是這樣，不管做什麼，她永遠都覺得自己不行，永遠是勸自己放棄，溫顏受夠了。
如果不及時制止，還不知道會說出多難聽的話。
“您為什麼總是這樣，我到底哪裡讓您不滿意了，從小就是誇姐姐這裡好那裡好，而我呢，好像天生就是為了被比較的，你們可以說她優秀，說她能幹，說她千般好萬般好，可為什麼一定要建立在貶低我的基礎上？”
“你們有沒有想過，我也想得到哪怕一次你們的鼓勵，我知道我有很多缺點，可是就沒有哪怕一點點值得愛的地方嗎，為什麼偏要覺得我就是配不上阮予的愛呢！”
她帶了哭腔，聲嘶力竭，彷彿要把二十幾年來的委屈通通傾訴。也許是這些天在阮予那裡受到了太多曾經缺失的偏愛，她第一次直截了當地挑明瞭自己的憋屈。
阮予心疼地握住她肩膀，試圖安撫她激動的情緒。
“顏顏，你怎麼能這麼想我們？”溫母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話竟然會讓女兒這麼大反應，以前她都不會在意的。
她只是不知道，溫顏哪裡是不在意，不過是把委屈都默默吞下。可人心不是無限膨脹的容器，積攢得多了，總有爆發的一天。
一頓飯吃得興味索然。
阮予知道，溫顏和父母的心結不是他能插手的，他只能儘量給溫顏更多的愛，彌補那些年缺失的時光。
“怎麼這麼久才下來？”溫顏坐上車，她已經在樓下等了一刻鐘。
阮予讓溫暖陪她先下來，單獨留下和溫母聊了聊。
“沒什麼，走吧，今天辛苦你了，回家好好休息。”
“不行，我下午還有課呢，一碼歸一碼，我沒那麼不堪一擊！”
“那好，我送你去畫室。”阮予輕撫她頭髮，他愛的，是她的每一面：堅強的，敏感的，脆弱的，歡脫的……
只要是她，都好。
十五分鐘前。
“阿姨，能跟您聊聊嗎？”
“嗯？”
“我不知道從前的溫顏是否會像今天這樣發脾氣，但說實話，我很高興她能說出來。”
“您知道嗎，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告訴您我們結婚的事，是因為她知道您肯定會說剛才那些話。可是我真的很感謝她，即使心有不安，即使害怕，也願意把我帶到她最愛的家人面前。在我看來，這是她表達愛意的方式。”
就像他毫不吝嗇地把她捧在心尖對待一樣，他覺得，把自己介紹給家人，讓自己融入她生活的每一方面，這是她在說：我愛你。
“我……”因為中午的爭執，溫母也有些愧疚。
她以為二十多年來的相處方式一直是這樣，所以以後也會繼續下去。
“我絲毫不懷疑您對溫顏的愛，可是，也許這不是適合她的方式。”阮予頓了頓，斟酌話語。
無錯書吧他很幸運父母一直對自己是鼓勵式教育，不管他做什麼，他們都會無條件支援，並且，從未強迫他做自己不喜歡的事。
“您知道嗎，每次我對她說她很棒，她第一反應都不是高興，而是懷疑自己。我知道她以前缺失了太多鼓勵，所以想盡量多誇誇她，並且，我真心認為她配得上任何美好。”
“也許是在姐姐的陰影下滋養了自卑，她已經錯過了太多本該屬於她的光環。或許一開始賭氣和我結婚，就是她反叛的第一步，也是勇敢邁出來的巨大的一步。”
“是我為了滿足自己的私心，過早將她用一張結婚證強行拉到自己身邊，雖然是她自己提出的，可其實是我趁人之危。我很感謝她在知道真相後並沒有放開我的手，而是選擇原諒我，珍重地接住我的真心。”
“其實，我也知道她很棒，只是……”溫母垂下目光，語氣漸弱。
“只是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所以下一次還是忍不住把她和姐姐對比。溫暖很好，可溫顏也是不可取代的存在，所以，希望您可以少打擊她一點，多給她一點空間。”
阮予收拾情緒，第一次見面就說這些，確實是有些衝撞了。這和自小家裡長輩教育自己的相違背，但他不是按照程式設定好的機器人，他可以為了她剋制自己，自然也可以為了她打破原則。
或者說，在溫顏這裡，他不需要原則。
無關她有多麼優秀，只因為是她而已。
“抱歉阿姨，我說這話有些冒昧了，顏顏今天回來，就是希望我們的婚姻能得到你們的接納和祝福。”
“小阮，阿姨不是反對你們，我只是害怕你靠著對她的感激可以過一陣子，可這一輩子呢？婚姻不是兒戲，這不是僅憑感激就能維繫的。”
“如果您擔心的是這一點，那我可以向您保證，我對她的愛是毫無疑問的，並且我也能感覺到，她對我的感情也在慢慢堅定。”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暫且收回剛才的話。順便……麻煩你幫我跟顏顏說聲抱歉。”
“也要跟你說一聲抱歉，第一次見面就鬧得這麼不愉快。”溫母面有愧色。
“您客氣了。那我先告辭了，謝謝您聽我說這麼多。”
“以後常來，”溫母看他離開的背影，“對了，都結婚了，該改口了。”
“謝謝……媽。”阮予略有遲疑，終於叫出口。
化解心結是漫長的事，不破不立，只要把心聲說出來，就邁出了最艱難的一步。
他的溫顏，今天格外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