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然離開的第一年,齊崢不僅每日守在人來人往的小區門外,更發瘋一樣地尋找記憶中她身上的味道。
林瑞說他是精神幻想,明明家裡都找不出第二瓶不同香味的洗衣液,但齊崢就是覺得沈宜然的味道很特殊。
這種特殊,在水汽煙霧和各種人群汗味紛雜的午夜裡,再次清晰出現。
齊崢明明離火源很遠,可他卻覺得渾身炙熱,從前他不懂為何沈宜然看他總要怯生生的,現在他也嚐到了近情情怯的滋味。
一步之遙,他低聲叫她。
“宜然?”
沈宜然沒有立即回頭,她手裡還緊握著警戒帶,像慢動作一樣緩慢轉身。
身後的火光終於全部熄滅,只剩那盞他們交替相望過的路燈還亮著,映出她淚眼漣漣。
齊崢心跳加速,再沒有半分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幻覺,就算今晚過界,被罵恬不知恥,他也要切實地擁抱住她。
沈宜然那滴搖搖欲墜的淚被齊崢抱住的動作撞下,剛好落在他沾了灰的肩膀上。
六年風塵僕僕,他像旅人終於找到歸宿。
“宜然。”
“宜然......”
“宜然,我沒事,我在這......”
齊崢在她耳邊重複著,好像一直叫她的名字,就能把她再叫來身邊,好像是六年前他們沒分開的雨天,他不清醒地在電話裡喊一聲‘宜然’,她就會撐傘衝破風雨來到他身邊......
沈宜然終於清醒,四肢百骸恢復力量,擦乾淚冷靜地推開齊崢,“出車禍,遇火災,齊崢,你下次還要在我身邊出什麼意外?”
“不是的,我已經搬出去了!”
“九號?”
齊崢微微驚詫:“你知道?”
沈宜然眼裡都是疲憊,她瞞不過自己的心,躲不開齊崢的步步緊逼,“我猜過的,我知道你可能搬走了,但萬一呢......”
萬一他死在這場火裡——
沈宜然捂住自己胸口,拼命按緊如雷的心跳,紅著一雙眼盯緊齊崢:“萬一你死了,你是要我用愧疚抵消對你的恨嗎?你固執地留在這裡,到底為了什麼?!”
夜風捲起濃煙一陣陣地往這邊吹,齊崢摟著她要往巷子裡退,可沈宜然全身都是抗拒,除了剛才恍惚時的一個擁抱,她不許他再靠近。
齊崢只能跟在她身後,切切地念:“我只是想離你近一些,想每天都能看見你......”
沈宜然猝然停住,“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只按你想要的方式去做任何事。”
“我會改!我已經在改了!但你不要不給我一點機會!我沒法離開你,求求你......”
這樣的話讓沈宜然生出另一個自己的錯覺,在那個茫然上山的微雨清早,她到底有沒有懷抱求和的心思跪在佛前。她是沒求過齊崢,可在人後,她暗自捏著心臟求全過多少次!
沈宜然語氣顫顫:“為什麼你可以三番兩次說出這種話?為什麼當年的我怎麼也開不了口......”
“是我膽小嗎?可我在你身邊待了三年,每一個漆黑的晚上都是我自己打車回家,所以齊崢你告訴我,你的勇氣來自哪裡......是我等在急診非要見你一面?還是今晚我飛奔過來?你知不知道......我覺得對不起自己,重新愛上你,會讓我覺得對不起自己......”
就像小時候寫日記一樣,她預設會被人看見,所以自己記下的心事都不盡真實。如今她在心裡告訴自己不愛齊崢,告訴齊崢自己恨意滔天,可下意識做的事,又都違背了底線。
在這場火熄滅後的一刻鐘,天邊濃雲裂開居然飄起了雨。
齊崢所有的痛都凝在雨天,還有今晚這場不合時宜救不了火的雨,和沈宜然剖心的坦白。
他想不出話反駁,他沒法忽略自己心底每次看見沈宜然出現時的驚喜,他確實以為他們在步步靠近,卻沒想到每一步靠近,都讓她覺得痛苦。
愛不該是痛苦的。
遠處人聲已漸歇,沈宜然意料到他的沉默,涼薄地說:“齊崢,這是最後一次。”
“否則,這六年我白活了。”
她為自己造的銅牆鐵壁,結果遇上齊崢像紙一樣薄,她不想再對不起這六年。
最後一次。
這樣狠厲的四個字,讓齊崢剎那間思維像生鏽一般,只能眼睜睜看著沈宜然越走越遠。
他們好像一直在陰差陽錯,哪怕能窺見一點點心軟,也會被馬上收回,他到底是在求她原諒,還是在和她對抗......
遲緩地回到火災現場,齊崢一眼看見老人跪在路邊的背影。
好幾次午夜徘徊,老人曾勸過他注意身體,他想看見這樣的結局也就夠了,畢竟只要人還在,他就能給足幫助。
沈宜然回到家裡,脫了力躺倒在沙發上,她覺得好累,抗拒本能真的好累。
無錯書吧她見不得意外發生,她只想為自己做的選擇題負責,她要證明離開的選擇是對的才行。
可是心真的好痛,沈宜然埋頭在抱枕上,沒法忽略看見火光方向時的剎那心悸,真的是心空掉一塊,在轉頭看見齊崢那一刻才填滿。
經年舊日的時光裡,她也是這樣頻頻回頭,然後被引入一場騙局。
齊崢騙她說愛她,她還記得他哄她說願意給她愛,那麼輕易地說出口,果然就是假的。
所以‘最後一次’這四個字,不止是對齊崢越界的警告,也是她對自己的警告。
從今晚之後,她不會再有六年前卑微的影子。
心境清明後,沈宜然在一樓浴室收拾好自己,輕手輕腳地上了二樓。
沈初霽睡得正香,但窗外有惱人的雨。
沈宜然赤腳踏在地毯上,走到窗前抻長了手撐在窗欄上,看漆黑的夜幕中有雨絲反著屋內的光。
這次沒風雨能侵襲進來,她的身上也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