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象街是條老街,道路兩邊都是密密的梧桐。
早上七點,沈宜然拎著巷子口買的豆漿油條,慢慢踱步回家。
蘇城今年初雪下得很早,也大,才第二天,地面就已經被蓋上薄薄一層雪白,樹冠上也結了冰稜。
又拐過兩個路口,沈宜然停在一幢二層小樓下。
房子很老,但沈宜然本來就學設計,回來後自己動手畫圖,找了熟人介紹的工人動手,也就一個月時間工作室雛形就出來了。
樓上是工作間和臥室,樓下則是各類成衣。
工作室還沒開業,加上巷子深,門前幾乎沒有人路過。
沈宜然半躺在窗邊的靠椅上,手邊小几上是昨晚沒畫完的設計圖。
她不只靠這間店生活,不少大學同學也會給她介紹門路,向她約稿。
但她懷孕到現在,已經快要六個月,晚上總是抽筋驚醒,白天就沒什麼精神。
日頭慢慢往上爬,上午十點,陽光已經透過樹縫傾灑進來,落在沈宜然眼皮上,暖融融的。
她閉上眼睛,嘴裡還含著酸梅,就這樣睡了過去。
再醒來,是被空調風吹得口乾舌燥。
沈宜然掀開毛毯,發現小腿處放了兩個熱水袋。
再看門口,靠著一把黑色長柄傘,融化的雪水打溼了一小塊地毯。
“怎麼醒了?”
樓梯口傳來年輕的男聲,沈宜然回頭,笑了:“你來了怎麼不叫醒我?”
衛軒圾著拖鞋下樓,走到沈宜然身邊摸了下熱水袋,說:“你睡得正熟我叫醒你幹嘛?”
沈宜然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問:“怎麼今天過來了?”
她記得衛軒前天還在港城出差。
“想在年底之前把公司的事情處理好,年關太忙,我可能騰不開身。”
沈宜然手指無意識地揉搓毛毯流蘇,沒看他,“其實......我也不確定自己之後能不能再投入工作,你不用做到這樣。”
三個月前,她離開海城的前一晚,在學校附近遇見了衛軒。
得知她要回蘇城,衛軒很興奮地告訴她,他馬上要上任分公司的總經理,新址就在蘇城,並再次邀請她加入奇美集團。
當時她已經決定自己開一傢俬人設計工作室,加上懷孕的原因,沒有猶豫就拒絕了他。
後來他們作為朋友又見了幾次,衛軒很有分寸,不僅沒有提過當年追求的往事,更是談吐進退有度,在得知她未婚先孕後,也願意等她點頭再談是否加入奇美設計部。
沈宜然這話說得猶猶豫豫,但衛軒聽完卻毫不在意:“我就是喜歡你的設計,‘感覺’這東西千金難求,是我想和你合作,一切以你為先也沒什麼,再退一萬步說,我們還是朋友,照顧下你現在的情況也很正常吧?”
衛軒說完又指了指她腳邊的熱水袋,“這是阿姨放的,我來的時候她準備走了,樓上還熱著雞湯,讓我一定囑咐你喝完。”
沈宜然下意識往樓上看了一眼,怔了會說:“......她是不是又誤會你了?”
衛軒聳了聳肩,似乎是不太在意這種事:“阿姨人很好啊,就算心裡誤會也沒對我說什麼不客氣的話,看來她很尊重你的。”
沈宜然有些悵然,當時她一回來就告訴了趙秋君自己懷孕的事,本做好了無論怎麼捱罵都沉默的準備,可趙秋君只是鎮定地幫她收拾屋子,還在老房子裡做了好大一桌菜。
後來她聞到葷肉吐得厲害,趙秋君才沒忍住情緒,一邊抱著她哭一邊後悔沒把她帶在身邊照顧。
沈宜然沒想到最難過的一關居然過得最容易。
“......她現在,對我很好。”
在她長大之後,終於得到小時候夢寐不及的愛和尊重。
無錯書吧萬起總部三十二層年前最後一次會議在下午五點半準時結束,黃雅拉開遮光簾,外面天幕已經一片漆黑。
會議室的人走得不剩多少,黃雅留在最後,和新來的謝欣一起整理會議資料。
外面有人探頭進來,喊黃雅的名字:“黃雅,待會載我一段路吧?”
黃雅抬頭匆忙看了一眼,是行政處的關詩,和她關係不錯,“你看我像是能準時下班的樣子嗎?”
關詩走進去,邊收拾邊閒聊:“我看你忙得齊總都得給你配助理了。”
黃雅把紙質合同豎起來在桌面扣齊,抱在懷裡示意她往外走,“工資配得上我的付出就行,對了,你今天怎麼去慧明路?”
“去那邊有事,你要是不載我,我準備打車去了,實在不想擠地鐵......”
“坐我車吧。”
這聲音突然響起來,黃雅和關詩差點心都跳停。
關詩:“......齊總,您也去慧明路啊?”
齊崢按下電梯下行鍵,淡淡道:“順路。”
黃雅知道齊崢從三個月前就一直會往那邊去,但不知道他順的哪門子路。
她搗搗關詩,用氣聲說:“還不快去,你打車得一百多呢。”
關詩雖然腿抖,但打工人能省一筆是一筆。
齊崢上車後扭開音樂就沒再說話,關詩晾在一邊反而不尷尬,坐在後面給黃雅偷偷發訊息。
【黃雅:齊總太靠譜了,只是雨夾雪都開得這麼穩!】
黃雅剛泡上一杯美式,看到這訊息還以為自己加班加出幻覺。
齊總開車穩?
那在山城暴雨裡狂飆的人是誰?!
【黃雅:呵呵。】
關詩沒來得及回她,指著前面路口讓齊崢把她放下,“齊總,拐過紅綠燈就行啦。”
“嗯。”
齊崢將車停穩,微微側臉往後看,“後面有傘,拿上吧。”
關詩有些受寵若驚,連說好幾個謝謝才下車。
她撐開傘,還有些不可置信地往後看,發現齊崢的車就停在和她相對的路口。
關詩將傘抬高去看對面的建築,是附近很有名的小區,住了不少網紅和十八線開外的小明星。
齊總不能住這吧?
關詩又看了一會,發現齊崢半天都沒下車,也就跺跺腳走了。
冬季日短,路燈亮得很早,燈光折射茶色的車膜照進車裡。
齊崢伏低身子趴在方向盤上。
半晌,抬起頭,又騙自己一次。
他只是錯過沈宜然進去的時候,而不是她已經離開了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