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夢中光怪陸離,又像是真切發生的。
玉晚夢見自己走進永寧殿,殿內四周空無一人,只見一束光照進她的眼睛。
宋澄逆著光向她微笑走來……
他握著初見時的玉簫,吹起一支《有鳳來儀》,一隻通身散發耀目光華的五彩鳳凰自他身後飛身而出。
鳳凰飛舞翅膀停在玉晚面前,順從地低下高貴的頭顱。
玉晚舉步上前,輕輕撫摸它的羽毛,向它問好。
霎時間,五彩羽毛褪去,鳳凰化為一身明黃服飾的雲弈,他衝玉晚伸出雙手,示意她與他並肩同行。
玉晚怯怯後退半步,目光越過雲弈找尋宋澄。
只見宋澄眼中殺意驟濃,手中玉簫幻化成一柄寒芒畢露的青色長劍,對準雲弈的後背電射而去。
雲弈的應變也是超卓,立時一個倒翻,落地頭也不回反手就是一劍,直戳宋澄面門。
宋澄呼的一聲躲過了那狠厲一劍,不聲不響飄入珠簾,穿入內室。
雲弈奮頭直追,內室中竄出一隻兇狠惡狼,向他直身撲去。
眼見雲弈招架不住。
玉晚拉開一張弓,箭筆直地射出去。
可射中的卻不是她最初瞄準的獵物,而是宋澄裸露的後背!!!
玉晚嚇得幾乎魂飛魄散,連滾帶爬趕過去,要扶起宋澄來,手卻神使鬼差地先一步去拔那支箭。
箭身已深深沒入宋澄左肩胛骨,只剩慘白沾血的翎羽留在外頭,玉晚沒怎麼用力,便將箭一下子就給拔了出來。
鮮血霎時噴濺至她臉上。
“不!”
玉晚驚恐地尖叫出聲。
她猛然睜開雙眼,眸底盡是未散去的恐懼和難過。
雲弈起身上前,握住玉晚發抖的雙手,拈起手中香帕替她拭去臉上的汗水,輕聲說道:“玉兒,你終於醒了。”
玉晚定了定心神,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在一處乾淨明亮的馬車內,遂長長地舒了口氣,蹙著的眉頭也漸漸鬆開了。
忽然,玉晚反手抓住雲弈的手臂著急問道:“你沒事吧。”
雲弈原本擔憂的眼神轉瞬迸發光亮。
他將玉晚緊緊地擁進懷中,輕輕安撫她的背心。
“玉兒,你可知你已高燒昏迷了三天,期間你在睡夢中一直囈語,愁眉深鎖的模樣讓我心疼萬分,恨不能代你受這苦楚。”
玉晚身體疲軟,騰不出半分力氣躲開他的懷抱,只能靜靜倚靠。
半晌,雲弈稍微分開玉晚與他之間的距離,指尖無比眷戀地撫摸她的臉頰。
“玉兒,告訴我,你剛才在夢裡可是夢見我發生危險?你是在擔心我嗎?你很在意我對不對?”
玉晚一時無語凝噎,不知該從何說起。
她扶了扶頭痛欲裂的腦袋,想起昏迷前是宋澄救了我,不知他後來如何了。
下意識問道:“宋大人呢?”
雲弈臉色遽然立變。
“宋澄武藝高強,你不必擔心他。”
他的回答言簡意賅,表明多餘的話一句也不願多說。
她竟昏迷了三日......
玉晚垂眸看向自己身上各種淤青,漫天的疼痛感席捲而來。
不知那日深夜,當宋澄抱著全身是傷的她回到杜府時,眾人是何表情。
雲弈凝眸看著玉晚,說道:“玉兒,你當知我心中對你滿腹疑問,我思量著你與卓瀟的認識並非當日說的那般簡單。你回來時為何是一身男裝?你被他拉出去,為何獨你一人受苦,他卻不見蹤跡?你可知,宋澄抱著滿身是血的你回來時,我內心如萬箭穿心。”
雲弈心中的疑問她豈會不知,只是諸多事情交織在一起,須得想好萬全的說法將自己和兩人的關係撇清,才可不牽連他們。
尤其是宋澄。
若非他及時出現救了自己,此刻她肯定不會安然出現在此處。
卓瀟曾說過,在他倆離去時雲弈曾派人跟蹤他們,那麼進入時錦記換裝之前的事情便只能實話實說,之後的事情就可以任由自己解釋了。
玉晚思索片刻,一字一句斟酌道:“卓公子帶我走時,我的衣服被弄髒了,便走進自家經營的時錦記換了身衣服。玉兒一個女兒身,跟著卓公子出門在外甚是不便,就自作主張找了一身男裝換上,一則不引人注目,二也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讓人徒增誤會。”
“我與卓公子在揚州街道上簡單逗留了一會兒,回來時,他府上的書童急匆匆來報,說是國公爺身體抱恙,柔嘉公主在府上正等著他回府一道返回東都,所以奴婢才一個人回來的。”
“至於宋大人.....”
玉晚目光輕移,看向被微風掀起的車簾一角。
眼神追逐著那熟悉的馬背上的身影,今日他少見地著暗紫色錦袍,修長的身子微側,有一半輪廓隱沒在光影中,清俊的面容上,眼眸深邃明亮,讓那本就驚豔眾人的眉目在人群裡更為顯眼。
宋澄耀眼得使玉晚恍惚間失神……
在她最無助絕望之際,他的出現就像她跌落在冰冷的海水中,忽然飄進了一個寧靜的港灣,沒有風,沒有浪,卻有和煦的陽光和溫暖的心跳聲......
他的懷抱讓她心中一片踏實,被他厚實的大掌握著的手,只感覺到無盡的溫暖、安心、信任和安全......這都是宋澄帶給她的。
在那漆黑的一刻,玉晚深深地感受到了!
“我與卓公子分道揚鑣後,便自行回杜府,結果在準備回到之際不慎遇上了賊人,賊人將我抓了丟在暗巷,言明是有人要取我的命,他們是奉命辦事,他們對我拳打腳踢。在準備殺我之際,許是宋大人在附近經過聽到了我的叫喊聲,解救了我,奴婢對宋大人很是感激。”
玉晚唇邊的笑意還來不及斂起,眼前便被雲弈深沉的俊臉佔據視線。
他見她看著窗外的宋澄身影發呆,頓時眉頭微蹙,俊美的臉龐頓時變得陰沉起來,他壓低嗓音,帶著強抑的怒氣,手指用力鉗著玉晚的下巴強迫她與自己對視。
“在我面前,不許想別的男人!”
玉晚密睫輕顫,含淚凝噎。
“奴婢......奴婢只是不小心瞥了一眼窗外,宋大人恰好經過罷了。”
“看也不可以!你的眼中只能有我!”
玉晚倔強地咬著下嘴唇,不打算應雲弈的無理要求。
雲弈見狀,眼中的浮冰已迅速凝聚,那雙冷漠堅定的眼神裡,流露出強烈的嫉妒和不滿。
他定定盯著玉晚半晌,似乎在向她索求著一個肯定、一個表白、一個承諾。
怎奈,玉晚眼中淚意上湧,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雲弈的眼中,她讀出有痛、有怒、有傷。
玉晚打算偏頭不再看他,卻直接被突如其來地攬住腰,貼著身子抵在了車廂上。
熟悉的龍涎香味道襲來……
下一秒,炙熱的吻落下,帶著有些失控的粗暴和熱烈,雲弈強勢地用舌頭撬開她的嘴,迫不及待地侵入糾纏。
玉晚心頭一震,慌亂地扭動身體,雙手掙扎著想要推開他。
雲弈無視她的掙扎,騰出另一隻手扣住她的後腦勺,唇齒間的肆虐很快瀰漫開淡淡的血腥味,他發狠似的緊緊含住那嬌豔欲滴的紅唇,長驅直入的汲取她的味道。
玉晚猝不及防地瞥向窗外,意外地撞入一道視線之中。
那原本溫潤如玉的眼神猶如寒潭般深沉無比,目光閃動間,流露出難以名狀的複雜之色,既有難以掩飾的綿綿情意,又有不得不剋制的壓抑,還有一抹痛失錯過的感傷之色,各種情愫交織在一起,又在瞬息之間消失不見。
玉晚的心驀地一慌!
這不堪的一幕!竟恰好讓他窺見!
他趕來救她那夜,他們分明已感受到對方微露的情意,如今這情形,只恐宋澄會認定她是一個不專情的女子,這邊與雲弈糾纏不明,那邊與他暗通款曲......
玉晚的眼眶頓時一澀,可是僅僅只是酸澀也便罷了,心中彷彿碎裂成紋,痛苦且茫然沒有實感。
玉晚僵硬地任由雲弈對她予取予求。
雲弈感覺到玉晚的分心,加大力道扣住她僵硬的身體,右手狠命地將後腦勺壓得更深,幾欲按壓到男人骨血深處的狠勁。
兩行清淚滾落,任由自己無數的嗚咽聲被他吞噬。
由於玉晚的傷勢較重,雲弈擔憂行車過急會不利於她的恢復,是以他們這隊人馬本應五日內可趕回東都的,硬生生拖了十日方歸。
夢璃幫玉晚換藥時,她忍不住問當晚回杜府時是什麼情況,其實玉晚只想知道宋澄是何反應。
夢璃深深嘆了口氣,告訴玉晚。
當夜,宋澄緊緊環抱她回到杜府,她身上的大片血跡沾染上宋澄的白衣,煞是驚人,眾人以為他倆皆受傷。
雲弈看見她滿身是血地回來,臉色劇變,直衝上前要從宋澄手中接過她,但宋澄不知何故,竟不願放手。
二人僵持之下,是蘇獻上前提醒雲弈該為她醫治傷口為上,方才解圍。
雲弈將她安放在自己寢室診療,不讓宋澄等人探望,連柳應淮都一併叫退。
魯國公病重的訊息在當夜也已經傳送到雲弈手上,本打算等她回來便啟程返回東都,豈料她受傷病重而歸。
雲弈擔心她的傷勢不敢走動。
無奈之下,只囑咐了柳應淮先行離開,代他向魯國公探望病情。
而這邊,雲弈衣不解帶地照顧她,親自幫她上藥、喂藥,從未假手於人。
連蘇獻這樣自小跟著他的老人,都暗自心驚雲弈對她的關懷甚深。
直到三日後,返程的日子拖無可拖。雲弈在得到醫師不會影響她傷勢的肯定答覆後,才同意啟程。
夢璃看著玉晚,幽幽嘆道:“姐姐,你可知你這些時日在睡夢中時常囈語,都說了些什麼嗎?”
玉晚心中一驚,自小不知自己有說夢話的壞習慣,不會是說了些不中聽的話被雲弈聽見,產生誤會了吧?
她支支吾吾問道:“我......都說了些什麼?”
“回家!”
“姐姐在昏昏沉沉中,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便是回家。”
玉晚鬆了一口氣,忙問道:“除了這個,沒別的了吧?”
夢璃努力回憶了下,搖搖頭說道:“沒了。”
玉晚嘆完氣後,又免不了失笑,嘴角的酸澀被夢璃看在眼裡,很是擔憂。
她開解道:“姐姐,妹妹雖是東宮人,但自蘇公公將我撥給你的那刻起,妹妹便只忠誠你一人,有些話妹妹不得不說。”
玉晚低頭不語,靜待她的下文。
“妹妹不知你與宋大人之間是怎樣的糾葛,但能看得出來,宋大人待你是與其他婢子們不一樣的,明夏姐姐說,還從未見過宋大人敢與殿下這般對峙,他雖是皇族中人,但再尊貴也不過是殿下的臣子,他這般豁出去定然只是因為你!而殿下待你的真情實意我們都看在眼裡,亦從未見過他如此緊張過哪名女子,殿下這些時日親自侍奉你湯藥恰好說明了一切。”
“可妹妹能看出來,姐姐由始至終對入東宮並無心思,倒是一心只想回家,倘若兩人皆對姐姐有意,姐姐便該早做抉擇。”
以前的雲弈對她感情可能還沒這麼深,現如今看來,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玉晚不禁嘲諷一笑,聽夢璃說了昏迷期間這些事情,她更覺出宮無望了。
她,該怎麼辦?
宋澄眼見她日日宿在雲弈的寢室,對她會是什麼想法?
玉晚收斂起心頭諸般心事,天人交戰一番後,腦中得到的結論是:他們倆人都不會是她的良配!無論嫁給哪一個皆是當妾室的命,哪怕她再喜歡宋澄,他再歡喜她,他的母親長公主定然不會允許一位商賈之女當他的正室夫人。
宋澄的正室,只有公主才堪匹配!
至於雲弈......他照顧她、愛護她,她心中說沒有感動肯定是假,可她仍舊想躲避他帶來的壓制感。
雲弈寵她、憐她、緊追不捨,不是因為她有多美貌,而是因為她總是拒絕他,他的人生中從來沒出現過拒絕他的人,他早已將她視為囊中物,自然受不得她與別人有糾葛。
玉晚在睡夢中說的那些回家的話,私心裡倒是希望雲弈能聽得進去,也許哪一日就突然想通,願意放她離去也未可知。
夢璃和玉晚說了好一番話寬慰她,可玉晚心不在焉,沒多久便閉目養神,不想再談論。
事實證明,事與願違。
回到宮中,因為玉晚在養病,雲弈為了多陪她,就減少了外出辦事的頻率,儘可能將各類議事放在永寧殿,忙完後都會抽空過來探望她。
他們兩個人都小心翼翼地迴避一些東西,像往常般談話交流,似乎他唯一需要擔心的事情就是她如何養好傷,而傷重回來後的事情他們都忘記了,至少都裝作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