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玉晚的一番言辭,說得懇切自然,很為卓瀟著想,任誰聽了都以為他倆是好兄弟。
卓瀟挪過身子,搖曳的燭光裡他的眸光明滅,眼底意味,說不清,道不明。
半晌,他將手中茶盞輕輕放下,瓷底接觸紫檀桌面,那聲音清越裡有著幾分含蓄,像是某些難以言說的心情。
他定定盯著蘇玉晚,語氣卻很隨意地說道:“我卓瀟本就不是在意門第高低貴賤之人,只在乎是否兩廂情願,自然也不介意將宮女金屋藏嬌。”
蘇玉晚忙收斂笑意,眼中情緒更迭變幻,一時語塞。
她不由得細看眼前這個小霸王,適才卓瀟和她一起換了一身布衣,穿在他的身上,半點也不能掩其風華,反倒令那平平常常的衣服,平白多出幾分高貴樸素的韻致來。
可那韻致與他臉上的可惡笑意渾然不符,見識過他和杜心筠蓮叢談心,還有兩次見面的動手動腳,蘇玉晚實在無法認同他現在不是在和她開玩笑。
蘇玉晚扯著嘴角定定瞅他,半晌罵道:“浪蕩子。”
“浪蕩子?”
卓瀟看著蘇玉晚的眼神似笑非笑,他向她挪了挪身,灑然一笑道:“這話可不興胡說,被旁人聽了去,我要是找不著好姑娘娶了怎麼辦?”
蘇玉晚咬牙切齒說道:“那是你活該。”
卓瀟面不改色,聲音平靜說道:“也不打緊,到時候我便委屈委屈,同雲哥哥說一聲,向他討了你過來做媳婦兒不就好了。”
蘇玉晚心中一凜,脫口而出:“他不會同意的!”
話音未落,蘇玉晚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趕緊捂住嘴巴,轉過臉去。
卓瀟眉心輕擰,目光緩緩落在蘇玉晚那素白的手上。
良久,他伸出手,似要去握她的手,卻在手指將觸未觸之時,突然反掌一拉,一把將蘇玉晚拉入自己懷中。
驟然的拉扯,使蘇玉晚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他懷中跌去。
蘇玉晚忍不住驚呼一聲。
卓瀟低笑響在她的頭頂,淡淡的籬落香氣,瞬間無孔不入的包圍了有些愕然的她。
蘇玉晚掙扎一陣未果,不禁惱怒握掌成拳,豎在心口,堅決抵制眼前這個溫暖而香氣魅惑的胸膛。
蘇玉晚狠狠瞪著卓瀟,試圖用眼神恐嚇他,雖然她知道現在的自己在他眼中只是一條小奶犬,毫無威懾力。
但眼前這個男人很危險,像金風裡搖曳的曼陀羅,看來美麗無害實則傷人無形。
蘇玉晚告誡自己,這輩子加上現代的幾十年,等同活了大半輩子,再為區區美色溫情所迷,那就是活在狗肚子裡去了。
蘇玉晚柳眉倒豎,拳頭一推就想把他推出安全距離,不防卓瀟突然手一緊,原本輕按在她後心的手掌突然加力,抱著她旋了個身,直直向榻上倒去。
下一瞬,卓瀟竟然側躺在蘇玉晚身上,手掌尚在不安分地環住她腰。
蘇玉晚大驚之下就待躍起,卓瀟卻在枕上對她粲然一笑,輕輕道:“噓......”
他轉目看向窗外,那裡有個淡淡的影子經過,很快便踱步到了他們房門口,蘇玉晚瞟了一眼,聽腳步聲,不止一人。
很快,腳步聲的主人聲音響起,是鴇母的無奈聲。
鴇母說道:“哎喲,杜公子,不是媽媽我不給你見白姑娘,實在是今晚有人答出了姑娘的題目,在按規矩陪客人呢。”
那男子不耐煩地說道:“你就別唬我了,白姑娘的文采我是知道的,這幾個月完全無人能對出她出的對子,今日怎地突然出了個文曲星下凡,就將這題答了呢?定是你這老東西收了別人更多好處,才拒了我。”
鴇母有苦說不出,語帶求饒道:“杜公子,誰不知您在這揚州城是頭一號的公子啊,你就算是給媽媽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欺瞞您啊。今夜白姑娘確實是有客相陪了,我領您到別的房間,把海葵、秋菊、茉心、夏荷幾位姑娘都叫出來一起陪您,席面便算我送給您的,您看如何?”
蘇玉晚嘲諷笑笑,又是一個來風流快活的人。
卓瀟微笑看蘇玉晚,湊過頭在她耳側輕輕道:“你的老師是誰?你一個小小宮女,又為何如此篤定雲哥哥不會同意將你許給我?”
他說這話時氣息溫醇,帶著微微熱度,柔曼拂在蘇玉晚的耳畔,似絲絃被輕柔撩撥,低而迷離,字字醉人。
蘇玉晚的臉沒來由地一紅。
那點紅暈乍起又歇還沒消盡,剛才還聲音和煦的傢伙,環在她腰間的大手突然施力,蘇玉晚不適地扭動身體,怒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卓瀟沉沉盯著她,聲音中有些受傷,又帶著些許求證問道:“你......是不是成為了雲哥哥的......貼身宮女?”
蘇玉晚疑惑地眨了眨眼,不在意地說道:“是啊!”
卓瀟還未來得及說話,大門便被人用力推開。
那男子邊說話邊往屋裡闖,“我杜衡看起來是吃不起席面的人嗎?今日白姑娘必須要陪我,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聖敢搶我的人。”
話音未落,杜衡轉首看向床榻,入目所及處是衣衫不整、依偎床榻的兩位大男人在耳鬢廝磨,被壓在身上的“男子”還滿臉羞紅,真真是一副男男相戀的“美好畫面”,而揚州城第一花魁卻在珠簾後悠哉彈曲,完全與那旖旎畫面無關。
“這......這,怎麼回事?”杜衡臉色鐵青,瞬間失語。
鴇母也對眼前的景象大吃一驚,花魁的魅力竟然不管用了?
卓瀟從蘇玉晚耳畔抬起頭來,轉目看向杜衡,笑吟吟問道:“杜兄,今日難得偶遇,既有好興致,便一同賞曲如何?佳人已在側,良宵苦短,莫要辜負。”
杜衡見是卓瀟,急忙躬身一禮,額頭瞬時冒出微微冷汗,他小心翼翼地覷了蘇玉晚一眼,慌忙說道:“卓兄,我不知是你在此,不小心打擾了你的好事,我不該胡亂闖進來,今日你的席面包我身上了,你盡情吃喝玩樂,我這就退下,回見了您。”
不等卓瀟點頭,他急急轉身,掩上房門趕緊離去,還特意囑叮囑了鴇母不許任何人靠近鳶字號房間,否則唯她是問。
那鴇母見杜衡將事情說得如此嚴重,像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
蘇玉晚立掌欲起身,挪挪身子鬆動些,突然發現自己動不了,愕然回頭一看,才發現卓瀟居然比適才又挪進了幾分。
卓瀟眼見蘇玉晚看過來,笑得愈發炫目,索性將她的假髮套摘下,散開如雲黑絲。
他笑嘻嘻撩起蘇玉晚落於枕上的髮絲把玩,將髮絲湊近鼻端,閉目深深一嗅。
隨即淺笑道:“好香!”
卓瀟眼光上移至蘇玉晚的烏髮,說道:“一縷髮絲都如此讓我回味無窮,那日你坐我馬上,風帶動你的髮梢拂向我的臉,至今為止我仍記得你髮間的味道,是玉蘭花香,你喜歡玉蘭花對嗎?”
蘇玉晚立即把頭髮扯回,用目光大力殺他。
卓瀟只當沒看見她的目光,以手撐頰,又撈過她的髮絲纏繞手指繼續把玩,順便將一縷散開的發壓在身下,使蘇玉晚掙脫不得。
蘇玉晚使了好大的力氣都沒轍,只能暫時放棄了掙扎。
那一剎那,她分明看到白夙鳶又一次驚詫的眼神。
蘇玉晚不由得暗歎一口氣,她肯定認為今晚的高潮真是一波接一波,先是遇上兩位翩翩佳公子答對她的對子,彈琴期間與卓瀟眉目傳情,以為與他有戲,能成就一場才子佳人的美事。
而後居然在她面前現場上演一場震驚的龍陽之癖,正當失望難過之時,又發現對方竟然是個女人!瞬間覺得自己的愛情又活過來了。
卓瀟看蘇玉晚不再動彈,用在身上的力道反而小了。
蘇玉晚默然半晌,突然對他咧嘴一笑,笑得白牙森森。
卓瀟眉頭一挑,忍不住一笑,問道:“你想說什麼?”
蘇玉晚往白夙鳶的方向瞟了一眼,微微嘆了口氣,對他輕聲說道:“我倆這樣的姿勢不太好,尤其是被你心上人誤會以為你與我有私情,豈不耽誤你撩撥美人的好事。所以,為了不影響你抱得美人歸,我覺得,我認為,我們現在應該保持下距離。”
說著,蘇玉晚試圖伸手將他推開。
怎料卓瀟不上當,他無視白夙鳶的反應,將他的俊臉更加貼近她,曖昧說道:“是嗎?難為晚弟如此為我著想,與其擔心白夙鳶對我是何想法,不如你先關心下世人對我是如何看法。”
蘇玉晚頭上顯現兩條黑線,假裝不明所以道:“世人能有什麼看法?”
卓瀟看她的神情含滿興味,說道:“剛才進來的男子叫杜衡,是揚州城杜知府的公子,也是杜心筠的哥哥。他平時雖與我交好,但他這人喝酒之後嘴不牢靠,喜歡胡說八道。今日他撞破我與你的‘好事’,過後沒多久肯定會將此事傳遍整個貴族圈子,屆時我的名聲盡毀,好不容易憑藉洛河大賽積攢的那點子人氣,本以為回洛陽後會有更多名門貴女可選擇,可日後,怕是個個都唯恐避之而不及了。你說,我還如此年輕俊美,這往後的終身大事該怎麼解決?不如,你給我支個招。”
聞聽此言,蘇玉晚強行壓抑住內心蓬勃的笑意,盡力不表現在臉上。
蘇玉晚聳聳肩,佯裝可惜道:“嘖嘖嘖,對呀,卓兄說得甚是有理,不如這樣吧,此事既是因我而起,那晚弟我定當竭心盡力為你覓得良人,咱倆雖只有兩面之緣,也算是相識一場,互稱為兄弟,不若你先放開我,咱倆也好討論討論你對夫人是怎樣的要求。”
蘇玉晚邊說邊像只蠕蟲般慢慢挪動身子,試圖逃離他的溫暖禁錮。
卓瀟隨即明白她想要幹什麼,忍不住一笑道:“那,我就來說說我的要求。”
卓瀟微揚起45度角的下頜線,燭光照映下,這個角度看去的容顏實在讓人昏眩。
“我要......聰明機靈、貌美溫柔、體貼我意、衣來伸手、飯來張......哎!”
蘇玉晚騰出右手,一把扯過被子蓋住他臉,截住他的話頭。
她使的力道有些大,隨即軟塌吱吱嘎嘎危險地晃起來,隨著榻上的墊子流蘇舞蕩,看上去著實旖旎得有些可疑。
卓瀟拈起被角,眉頭一挑,想繼續鉗制蘇玉晚,可她已從剛才他失神瞬間脫離他的掌控,從榻上坐了起來。
卓瀟以手托腮,一個優美的姿勢躺榻上看著我。
蘇玉晚不說話,爬起身自己整束衣裳,將散落的頭髮重新高高挽起,束進發帶。
卓瀟坐著不動看她的動作,眼神裡那絲玩味地笑意始終掛著。
蘇玉晚快速整理好衣裳,檢查了一遍衣著是否得體,擺擺手向白夙鳶說道:“今夜多謝白姑娘為我等撫奏美妙琴音,下次如若再有機緣,再向你當面討教琴技,我還有事,便不逗留了,你們玩得盡興。”
蘇玉晚向卓瀟做了個很瀟灑的告別姿勢,說道:“告辭!”說完便頭也不回往外走。
還沒走到門邊,咔嗒一聲,門閂自動合緊。
蘇玉晚停步,回身,偏頭看向笑吟吟的卓瀟。
燭光明滅裡,卓瀟的視線動盪搖晃如水波。
莫先生很早前就教導過她,當不明白對方想做些什麼時,便需要以靜制動,等對方先說話,瞭解對方的意圖,再做決定。
蘇玉晚索性倚上門框,雙手抱臂笑著看他。
卓瀟自榻上而起,曼步上前,手指輕輕撫上她光滑細膩的臉頰肌膚。
立時,蘇玉晚全身警覺地毛孔豎起,摸不透眼前人到底想做什麼,但他武功高強她是見識過的,自認為自己肯定不是他的對手,只好退後一步,離開他籬落淡香瀰漫的蠱惑範圍。
卓瀟伸在半空中的手觸了個空,他略微尷尬地收回指尖,眼神看著蘇玉晚,話語卻向著白夙鳶道:“今日我們兄弟已聞佳音,來時既是一起來的,走時也應當一起走,就此別過。”
言畢,揮一揮衣袖,門閂再次咔嗒一聲,這次是開啟的聲音,卓瀟拉著蘇玉晚大步離開鳶字號房,空留寂寞了一整晚的白夙鳶在房中。
卓瀟用內力牽著蘇玉晚的手,她掙脫不開,只能任由他拉著堂而皇之地從大廳走過,眾人紛紛側目看向他倆。
蘇玉晚如今是一副男子打扮,倒是不懼會讓人誤會,只是不知堂中有多少貴族知曉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