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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羨仙閣上琴意濃2

霎時四周靜寂,全場人人色變。

緊接著,猶如冷水潑進燒沸的油鍋,滿堂全炸了起來!饒是卓瀟這般見過世面的人,聽完蘇玉晚的回答,此刻卻也是怔怔地看著她,一聲不吭。

白夙鳶微微一挑眉,驚喜地讚歎道:“這副對子,奴家自想起時便未想出過下聯,今日倒教公子為我解惑了,奴家在此謝過公子。依著剛才的諾言,奴家將破例為公子親自撫奏兩首琴曲,請公子隨奴家上樓。”

言畢,她躬身做了個請的姿勢。

一時間,全場響起羨慕的口哨聲和讚歎聲,蘇玉晚與卓瀟款款起身,尾隨白夙鳶的侍女在眾人的豔羨的目光中悠悠離去。

突然間,人群中出現一個質疑的反對聲音。

“且......且慢!”

一個茶盞被重重摔在地上,碎瓷四濺,裡頭清亮的液體打溼了鐵鏽紅的薄絨氈毯。

他倆回身望去,原來是剛才那位只答對了一題的紅衣男子,他怒目圓睜瞪著卓瀟。

他們對視一眼,不明白他是為了何事如此觸怒。

蘇玉晚上前冷聲問道:“這位兄臺,我兄弟二人做了何事冒犯你,叫你如此行事?還請明說。”

他的手指穿過人群,直指卓瀟,不滿說道:“你,是真才實學,可他呢,就......因為是與你同道,便也可聽白姑娘彈琴嗎?天下間......嗝!哪有不勞而獲的事情,若是他......不能答題,我今日便......阻定他了!”

現場空氣陡然變得凝滯,連燈光也彷彿被冰凍了,廳堂裡其他人俱是屏聲斂氣,不反對此人的行為。

蘇玉晚看他身體晃盪,整個人歪歪斜斜倚在桌上,話都說得不全須全尾,儼然已是一副醉態。

又看向在場鴇母,連鴇母居然都一副為難的模樣,全然沒有動用打手處理此人鬧事的態度,心下大概有些明瞭,此人身份應是頗高,最起碼,在揚州城頗高,否則在場眾人不會是這樣的態度。

但此人身份再高,怕也高不過卓瀟去,只是今夜他倆本就是便服出遊,不想被人知曉身份,現下怕是隻能委屈卓瀟嚥下這口惡氣。

蘇玉晚頗為無奈地看向卓瀟,他卻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好似她才像那著急的太監。

轉而用看好戲的眼神笑睨他。

卓瀟淡淡回了紅衣男子一句:“良宵苦短,也不需勞煩白姑娘再出三道題了,我們且來一次新鮮的吧。”

白夙鳶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問道:“公子當如何?”

卓瀟環掃四周一眼,定睛在白夙鳶身上,笑意輕鬆說道:“我出上聯,若姑娘答得出,我便不隨小弟一同上去,若是姑娘答不出,還請在場諸位高抬貴手。”

白夙鳶略一沉吟,道:“有何不可!”

紅衣男子本想下意識拒絕,眼見白夙鳶不反對,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恨恨頷首算是同意了。

卓瀟眼見各方都已同意,垂眸思索片刻,說道:“白姑娘請聽好,在下的上聯是:一葉孤舟,坐了二、三個騷客,啟用四槳五帆,經過六灘七灣,歷盡八顛九簸,可嘆十分來遲。”

話音剛落,在場諸人皆愣愣地望著他,連蘇玉晚看著他的眼神裡都透著難以掩飾的震驚之色。

剛才蘇玉晚答題的時候,看他一副驚訝的模樣,還以為自己的文學修養有多高呢,和他現在的對子比起來,真真是差了至少一個級別,再也不敢在他面前賣弄文學了。

剛才白夙鳶的第三個對子,她都尚且想了許久沒得到下聯,現在卓瀟出了個無敵絕對,不出意料,卓瀟這場應是勝了,蘇玉晚靜靜等待她的回答。

果不其然,她秀眉緊蹙,苦思冥想良久均未得到答案,只得敗下陣來,輕輕搖了搖頭,服輸道:“公子大才,還請公子賜教。”

卓瀟“唰”地一聲展開泥金扇,悠哉哉答道:“十年寒窗,進了九、八家書院,拋卻七情六慾,苦讀五經四書,考了三番兩次,今天一定要中!”

那紅衣男子怔怔愣在原地,在場諸人都用無比尊敬和崇拜的目光仰望著他,所有人都精神振奮,忽而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白夙鳶抬眸望向卓瀟,目光閃動間,透著一抹難以掩飾的欣賞和驚詫之色。

蘇玉晚亦對他五體投地,忍不住讚道:“大哥,你太讓我刮目相看了!”

卓瀟聞言,佯裝無意間瞥了我一眼,目光一閃,又移向了別處,唇角微微勾起笑意。

經此一事,全場再無一人敢阻他們兄弟二人去白姑娘的房中,他們施施然、大大方方地尾隨白姑娘的步子,順著木梯上去,來到三樓最大的鳶字號房。

一進門內,滿堂的富麗映入眼簾,地上鋪就雲紋如意花樣的絨毯,牆上橫著一幅唐寅的仕女圖,桌上的紫金香爐做成精緻的小獸模樣,吐出的香有一股細細的甜,蘇玉晚頓覺馨香骨軟,連說:“好香!”在初夏的天聞起來分外清爽。

蘇玉晚不禁好奇說道:“初味清涼,後味清香,中間夾雜著甘甜味、沉穩中帶著絲滑柔軟的奶香味,令人聞之開闊、沉穩、心神寧靜。敢問白姑娘,這香應是你自己調製的吧?”

白夙鳶展顏一笑道:“公子好靈的鼻子,這是奴家耗費數月的時間精心調製而成的烏木香,摻了些廣藿香入內,味道自是不一樣。”

蘇玉晚微微頷首。

一道道珍珠捲簾顫動,將室內橫作兩面,蘇玉晚與卓瀟便坐在珠簾外的桌案邊。

只見白夙鳶款步走至琴前,一縷髮絲垂在胸前,她輕理衣帶後,優雅坐下。

朱唇輕啟,皓齒微露,她含笑對他倆說道:“不知二位公子可有想聽的曲目?奴家皆可撫奏。若是擇不定聽什麼曲子,奴家最近倒是新譜了幾首,也可彈奏供公子品鑑一二。”

剛才上樓的時候就一直思考想聽什麼曲目,可莫名其妙的是,腦中反反覆覆想起的只有一首歌。

那一日,也是這樣的一個夜晚,他孤身坐於九霄環佩前,隨意輕彈琴曲,絃聲沉沉,輕攏慢撥,悠揚在夜色清風中。

本是一個溫潤如玉的高貴男子,琴聲中卻持了一股清冷悲憫的蒼涼,讓人忍不住想靠近,撫平他的憂傷。

她被他發現,他卻也不惱她,還認真地教她撫琴。

臨走前,落下那把九霄環佩在她處,至今還未取回去。

他不提,她亦未提,也不知是他倆互相都忘記了,亦或是有默契地刻意遺忘。

宮規森嚴,再難遇到可隨意撫琴的時候,而九霄環佩過於珍貴,蘇玉晚生怕被人發現引起誤會,將它細細包好藏於櫃子之中,再沒拿出來示人過。

今日恰逢月下,不知另一個人彈起,能否有他當日的一半神韻。

一想到此,蘇玉晚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這白姑娘的琴技如何,轉頭看了一眼卓瀟,厚著臉皮貼過去說道:“哎,大哥,反正今日白姑娘可彈兩首曲子,咱們一人一曲倒也是公平,不如我先......”

卓瀟倒是不介意先後順序,他做了個請的姿勢讓蘇玉晚先來。

蘇玉晚頓時笑起來,向白夙鳶說道:“白姑娘,在下想聽《采薇》。”

白夙鳶目光中有些微的怔忡,但轉瞬即逝,她坐在琴前,試了一下琴音後,開始撫琴。

琴音淙淙,隨著晚風忽有忽無,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清晰時明媚悅耳,猶如十里桃花風中舞,模糊時嗚嗚咽咽,猶如一樹梨花簌簌落。

像極了詩中所述“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客載飢。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白夙鳶的琴技甚好,那琴絃在她手指下,就像活的一般,會奔流出小溪如瀑布如飛泉如長江大河的音浪。

配上她如天籟的歌喉,使人沉醉,使人嘆息,使人不由自主的被捲入那水流裡。

蘇玉晚全神貫注,每當琴音即將彈到高潮,總會忍不住闔上眼,任憑外界的感知主導她手指的彈奏,口中跟著低聲吟唱。

都說琴音如心境,蘇玉晚驚歎於白夙鳶身為女子,卻也能彈奏出如宋澄一般的心境,想必她心中也是極度渴望自由和快樂的。

蘇玉晚深陷於自身的情緒中,眼神跟著變幻更迭,全然沒注意身旁的卓瀟全程沒在仔細聽琴音,而是關注了她許久。

一曲終了,卓瀟鼓掌叫好,蘇玉晚才從情緒中回過神來,亦連忙鼓掌。

卓瀟單手閒閒托起下巴問道:“你,為何會想聽這首歌?你是被裡面的把握當下所吸引,還是......希望自己能快樂和自由?”

蘇玉晚被他一下戳中心巴,不敢抬眼看他,忙對白夙鳶道:“姑娘好琴技,在下已許久未聽過如此美妙的琴音,今日得聞,是在下的榮幸。”

白夙鳶放下素手,含蓄一笑說道:“恕奴家直言,自當上花魁以來,這還是頭一次有客人點這首《采薇》,其他莫不是聽奴家彈靡靡之音,便是自創的曲目。奴家猜測,這首詩歌對公子是具有挺重要的意義吧。”

蘇玉晚眼睫微微一顫,將唇角漾起的笑意掩在酒杯之中,抬眸時已神色正常。

許是她彈出了和宋澄一樣味道的琴音,又或許是因為她只是個陌生人,人總會對陌生的人更容易生出傾訴之意,蘇玉晚微笑說道:“說來也不怕姑娘你笑話,初聽時是兩月前,當時我的那位朋友......”

蘇玉晚轉念一想,稱呼他是朋友,好像不太正確,萬一人家根本沒將她當朋友呢?宋澄當時教她彈琴,她稱呼他為老師,應該是沒錯的。

蘇玉晚頓了頓,糾正稱呼方式重新繼續說道:“我的老師在月下彈奏此曲,而後親自教我撫琴,在那之前我都沒能明白此首詩歌的含義,那夜之後倒生出些許理解之意。時隔兩月,適才姑娘問起在下想聽哪首曲目,當時心頭便只想聽這曲。怎料姑娘的琴技竟與在下的老師不遑多讓,仿若老師在我面前撫奏,在下還得多謝姑娘。”

白夙鳶不料有此原因,她羞赧一笑,起身斂衽施禮,說道:“公子客氣了,將來若有機會,奴家倒是很希望認識公子的老師,也許我們都是同道中人。”

卓瀟見蘇玉晚不理睬他,不死心的說道:“我也很想認識認識你的這位老師,不知晚弟可願一說。”

蘇玉晚知他並非關心我,純粹只是想滿足自己的八卦之心,還偏偏就不上當。

她斜睨了他一眼,說道:“卓兄,我要聽的曲子已經彈完,該你了。”

卓瀟無聲地挑了挑眉,漫不經心地盯著白夙鳶,懶聲道:“《關雎》,請姑娘彈奏此曲。”

白夙鳶臉頰一紅,微笑頷首說道:“如此,奴家獻醜了。”

說罷,如蔥十指撫上琴絃,纖指略點,忽而一陣樂聲如泉水盈散,一個個音符如玉珠滾落玉盤般盈滿整個羨仙閣。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優哉遊哉,輾轉反側。”

......

白夙鳶緩歌清唱,她那甜美、輕柔的嗓音合著抑揚的琴聲,美好得令人恍如隔世。

卓瀟一臉享受地盯著白夙鳶,指尖輕點桌面迎合曲音,甚是沉醉。

蘇玉晚好整以暇地用眼神在卓瀟和白夙鳶之間來回梭巡。

忽而,蘇玉晚的眼神裡閃過一絲笑意。她單肘撐桌,俯身靠過去,一臉看好戲的表情問道:“卓兄,莫不是你看上白夙鳶了,要將她藏回家去?”

卓瀟終於睜開雙眼,他微微側過頭,看著蘇玉晚的眼眸清亮,好似今夜天上璀璨的星星。

蘇玉晚有一瞬間的失神,卻繼續毫不顧忌說道:“你看你點的曲目,很難不對你的用意產生遐想啊。正如曲中所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白夙鳶雖身在青樓,但也是賣藝不賣身,洛陽城中許多達官貴人家中不乏有贖身出來的青樓女子,倘若你覺得不好意思,大可學那漢武帝劉徹金屋藏嬌,又有何不可。再說了......”

蘇玉晚曖昧地掃了一眼時不時含羞看向卓瀟的白夙鳶,說道:“再說了,我看那白夙鳶今晚每每看向你之時,俱是一副眉目含情的小女兒姿態。她當眾許的兩首歌指不定就是為了給你機會而破例開口的,既然郎有情妾有意,良宵苦短,切勿錯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