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22章 蓮湖微漾驚瀟聲1

五月中旬,初夏的陽光正好,我掀開車簾望向窗外風景,只見草木繁盛,桂馥蘭香,兩個多月的束縛感頓消,倍感神清氣爽。

我直起身子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臥到我方才躺過的軟榻上,笑眯眯地闔上雙眼,愜意無比。

此次隨同太子出行的侍女除我以外,還有明夏和夢璃,明夏本就是太子的貼身侍女,自然一道前去。臨行前,蘇獻特意交代夢璃也一同,其中意味自是清楚,太子對我的關懷已然超出正常範圍。

明夏和夢璃見我露出從未有過的笑容和放鬆,忍不住嗔道:“妹妹一看就是憋壞了,你這副樣子,倒讓我懷疑東宮中那個謹小慎微、畢恭畢敬的妹妹是不是假的。”這段時日我與明夏處得甚是歡愉,她見我從來沒有為難過她,還經常與她調笑玩樂,早已對我放下戒心,當起了知心好友。

我眉眼一彎,開玩笑道:“佛曰,真亦假,假亦真,你認為是,未必是;你認為不是,未必不是,真真假假,虛實自辨。”

她們倆人聞聽此話,相視大笑,直言道:“活該你去做那比丘尼,日日與我們說施主放下執念。”

我們三人久未出宮,皆放鬆了心態,在馬車內作伴戲耍,融融洽洽,笑鬧不斷,惹得蘇獻專程過來囑咐莫要過於放縱影響了殿下,這才稍微斂了斂。

我們一行從洛陽出發,穿過宋州,直達揚州。船隻駛入曲柳輕回的運河,映入眼簾的是兩岸的古寺塔影。水鄉小橋彎彎懸空,細如羊腸的小道連著綠杉竹蔭下的農舍,來往行船如梭,漁舟上的魚鷹輕鳴,時而一個箭子扎入河中,撲稜起一翅水花。

我們走下船隻,滿街俱是食肆酒樓,小姑娘們挎著花籃沿街叫賣,文人墨客三五成群風流倜儻,端的是一派盛世風流氣象。湖面上多有富貴人家遊船,都披紗掛縵,裝飾華麗,也有美豔歌姬在畫舫彈琴宴飲,引得不少公子哥兒們爭相靠前欲親方澤。書上一直都道:“江南富裕,景緻與洛陽大不相同。”果然如此。

街市上最惹人眼的自然是與江南水鄉格格不入的御劍公子們,他們有些手拿長劍,有些執鞭,有些身負長矛,他們全身都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武器,互相吹捧,高談闊論,都是來參加洛河大賽的。

我們落座於一家人氣頗為火爆的長春樓,在二樓雅座飲茶,坐看街市風景,太子見我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不覺好笑,吩咐道:“我這裡不需要伺候了,你們且退下吧。”我心中暗暗雀躍,面上依然恭敬答道:“是。”隨即和明夏、夢璃似撒了歡般奔向集市。

這日正逢初八,每月的初二、六、八俱是集市貿易日,大到木材、竹器、農具、傢什,小到耳環、紐扣、掏耳勺,五花八門。而女孩子們感興趣的東西無非是胭脂水粉香胰子、珠寶首飾、絲帛布匹,我們似小燕子般穿梭在每家店鋪,一路歡聲笑語。

我忽然停駐在一個賣小物件的街攤前,拿起一個做工精巧的掐絲琺琅紋香盒細細端詳。那攤主看我喜歡,擺出笑臉恭維說道:“姑娘真是好眼力,這個可是從南詔國那邊運送過來的稀罕貨,別處可找不到。”

我不置可否笑道:“攤主,這個多少錢?”

攤主伸出3根手指,笑道:“姑娘承惠,三兩銀子。”

我大吃一驚,說道:“攤主,你這有點訛人啊。”

攤主笑笑說:“姑娘,你看這香盒成色、質地,還有產地,樣樣絕佳,這樣吧,看你如此美貌,我便少收你一兩銀子,改為二兩可好?”

我努了努嘴,本想和他爭論一番這根本不是南詔國的東西,但他既然已經主動開口降價,質量也確實值得起這個價格,遂點頭同意,說道:“幫我包起來吧。”

片刻後,我接過攤主包裝好的香盒,伸進衣袖裡正要取錢,才發現我的錢袋子剛才在吃東西的時候給了夢璃拿去,我往四周環顧尋找她倆身影,發現都不見蹤影,我只能遺憾將香盒交還給攤主,不好意思說道:“攤主,我忽然發現身上沒帶錢,這個香盒我不要了,謝謝你。”說完扭頭就要走。

一個溫潤如玉的聲音在身旁響起,說道:“這個錢我替這位姑娘付了。”接著,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將二兩銀子遞給攤主。

我回身一看,是宋澄!我驚喜笑道:“你怎麼也來了?”

宋澄溫和一笑,說道:“我是來與你們會合的。”

身後忽然又響起一個低沉清冷的男聲,他說道:“我侍女的錢,怎能讓表弟來出。”說著,他將攤主手上的錢取走,遞上自己的二兩銀子。

我一頭霧水,再次回身看過去,竟然是太子!他滿臉沉色緊緊盯著我和宋澄。

宋澄眼眸一壓,轉眼換上往日的笑容,對太子恭敬說道:“是表弟冒昧了。”

太子深深凝視了我一眼,轉而問宋澄:“可是有結果了?”宋澄點點頭,太子說道:“那我們回去說。”說罷轉身離去。

柳應淮向我快走兩步,將我拉到一旁,壓低聲音問道:“我不是早就告誡過你,讓你和宋大人保持距離嗎?”

我無可奈何地攤攤手道:“那我也不知道宋大人會出現,並且幫我付錢呀,對了哥哥,宋大人怎會在此?”

柳應淮說道:“他前兒陣子不是去查那個飛鏢的事情嗎,想是有了結果,來此處尋雲公子商議此事的。”出門在外,為了行事方便,也為了太子的安全,故而化名雲公子。

我哦了一聲,柳應淮正色問道:“你老老實實和我說清楚,你與宋澄之間,到底是什麼情況?”

我臉上微微一紅,認真思考了下,我和宋澄若說是普通關係,那我們倆經歷過的月下談心、假山擁抱和雨中漫步,倒更像是情侶才會做的事情;但若說我們是情侶,他既未向我表白,又未言明要許我未來,怎麼都不能算是情侶,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哥哥的話,只是暗暗嘆息。

柳應淮見我眼神閃爍,一下搖頭,一下點頭的糾結模樣,心中也是無限惆悵,他再一次開解我道:“妹妹,為兄不得不再次提醒你,你與宋大人之間是不可能的,你與他的身份差距過於懸殊,匹配他的妻子不是安陽公主,也會是另一位公主。我看得出來,你們倆都有意於對方,但你看如今太子對你的關懷程度,他一定不會對你放手,況且,他如此精明聰慧,會看不出來你與宋大人之間的微妙關係嗎?他一定是在等你,等一個時機迎你進東宮。同樣是做妾,但做誰的妾未來更光明,我相信以你的聰慧定不會錯過良機。”

我輕輕抿嘴,垂頭看著腳下,幽幽嘆道:“哥哥,我這輩子只能為人妾室嗎?女孩子就一定要嫁人?我想這輩子都和父母親在一起為他們盡孝成不成?你不知道,我天天待在宮裡都快憋瘋了,每時每刻都生怕自己說錯了什麼話,做錯了什麼事牽連家裡人。雲公子對我越好,我越害怕,我害怕自己承受不住他對我的喜歡,害怕哪天我拒絕了他的愛意就會將我懲罰......”

我軟軟倚在柳應淮肩上,欲哭無淚說道:“哥哥,我想回家。”

柳應淮看我如此神傷,擔心我過多胡思亂想,便不再多言,只輕輕拍了拍我後背以作安慰。

我們臨時被安排住在揚州杜知府家中,回到杜府才發現,明夏和夢璃兩人皆已回到。太子住在幽靜的東院,我們則住在離東院最近的偏房,房間內早已收拾妥當,整潔舒適程度只比東宮略遜色些。

玩了一日,我也累了,直接踢掉鞋子半躺在床上歇息,問夢璃她們怎麼回來的。

夢璃說道:“剛才我與你走散後,蘇公公派人找到了我們,然後便徑直帶我們來到杜府了。”

明夏急匆匆走進門,對我們說道:“快,殿下回到了,趕緊去前廳伺候著。”

我急忙穿上鞋襪提步走向前廳,隔著珠簾,看見太子正和宋澄、柳應淮議事,我上好茶後退至一旁靜立。

宋澄肅然說道:“微臣此前奉殿下之意,尋查六芒星飛鏢一事已有眉目。半月前,微臣在尋訪師兄蹤跡時途徑常州,那裡有戶人家在娶親時,新郎官突然被殺,微臣當時在附近聽到一陣尖叫騷動聲,好奇過去一看,正好看見一模一樣的飛鏢在死者身上,鏢頭淬了毒液,是微臣師門獨有的文殊蘭。微臣循著死者的身份繼續查,發現此人跟殿下竟還有些許關聯。”

太子微眯雙眼,似是不解,問道:“與本宮有關聯?是什麼?”

宋澄點頭稱是,繼續說道:“殿下可還記得庚午年那次殿下處理的何家謀逆案?死者便是當時漏網的何應中的二兒子何澤錫,他深恨殿下將其全家滅族,改頭換面暗中蟄伏多年,與齊王攀上了關係,私底下為齊王做了不少殺人越貨的勾當,只為得到他的信任,再利用齊王的關係刺殺殿下。微臣又去信宮裡暗查,得知死者曾在當夜與齊王在宮中會面,師兄被逐出師門後,曾被他家收留過一段時日,還親自教導過何澤錫的武功,微臣以為他會使用飛鏢一點都不出奇,所以當晚應該便是他刺殺的殿下。過後,齊王眼見事情敗露,找了師兄將何澤錫滅口。”

太子聽完一席話陷入了沉思,他凌白玉般的指尖輕輕釦著案臺,俊眉緊鎖,眾人見他不做聲,亦大氣不敢出,靜候他的指示。

我不由得暗歎,齊王費盡心機尋來與太子結怨之人來為自己行謀逆之事,目的就是想將自己從刺殺這件事情中完全摘乾淨,而何澤錫已死,所有人證物證都死無對證,唯餘這枚毫無說服力的六芒星飛鏢。

當今皇帝膝下子嗣不多,成年的子嗣裡唯有太子和齊王是成年,剩下的皇三子和皇四子,一個身體孱弱,一個也才10歲,他們的母妃身份低微,在皇位爭逐戰中沒有半點競爭力。且太子畢竟沒受傷,所以即便是告知皇帝齊王做了行刺之事,皇帝亦不會為了一個未受傷的皇子而對另一個皇子行廢黜之事,說到底這畢竟是皇家醜聞,私以為大機率也是會被掩蓋下來。

天家無情,齊王雖與太子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但在皇位面前,什麼親情都是假的。李後多年未歸,饒是陳貴妃在宮中獨寵萬千,外戚勢力強盛,卻也無法阻擋皇帝對李後兩名子女的拳拳愛子之心。如今皇帝身體每況愈下,對李後的思念更甚於從前,太子早已授權監國,距離皇位只差臨門一腳,皇帝在世時,太子姐弟倆尚且對陳貴妃一族不待見,倘若日後掌權,更是不知道會將齊王他們置於何種境地。

進一步,坐擁天下;退一步,粉身碎骨,齊王為保陳氏一族兵行險招,既是成全了自己的爭權奪利之心,亦是守護親族的無奈之舉,怎料終有東窗事發的時候,就是不知太子會作何決策。

靜默良久,太子倏然抬頭冷然說道:“此事你辦得很好,那何澤錫既已伏法,何家全族而終,我便不再予以追究了。你那師兄還需多加探訪行蹤,似你這般武藝高強的同門,若能為我所用亦是好事,至於齊王......”他冷哼一聲,並未言語。

柳應淮試探性問道:“這段時日,朝中有許多陳丞相的門生大臣聯合誇讚齊王所謂的賢名,殿下可要敲打下陳氏一族?讓齊王收斂鋒芒。”

太子搖搖頭,說道:“齊王想跳,那就等他跳得多些,過猶不及,父皇自有考量。今日就先到此為止罷,大家連著趕路了幾日,早些回去休息。”

正事談完,眾人齊齊退下,太子在前廳靜坐半晌才回自己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