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白沒什麼所謂,感受著生命一點一點的流失。
他和趙起元同樣迂腐。
誰給的痛,就該找誰還。
崔玉竹是帝王,一個暫時沒有後繼者的帝王,他的性命從來不關乎他自己。
陸白想殺崔玉竹很簡單,無數個相擁而眠的夜裡,手起刀落,不過一瞬間。
可是殺死崔玉竹之後又該怎麼辦?
大梁陷入無人可治之地,其他兩國定會藉此揮軍來襲,戰事一起,大梁動盪,最先受苦的就是普通百姓。再如何大的仇,陸白也做不到拿整個大梁的安定來報。
不是他有多良善,只是在從小接受的教育裡,根深蒂固的思想說著,冤有頭債有主,禍不及旁人。
如若崔玉竹不是帝王,沒有掌萬民生死,失去軟肋,陸白會毫不猶豫一刀殺了崔玉竹。
他也沒有取而代之的想法,抑鬱症太重,隨時都可能揮刀自盡,留下的依舊是同樣的局面。
何必呢?
自始至終,知道無法殺死崔玉竹,陸白的目的只有一個,讓他活著,為大梁的責任活著,同時,活在崩潰又無法徹底崩潰的精神世界裡。
人終會為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人終會為年少即將可得又徹底失去之物鬱郁終身。
“千速,無藥可解。”季連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說出的這幾個字,他已經感覺到陸白徹徹底底遠離這個世界。
千速,見血封喉,無藥可解,陸白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喝下的毒。季連雲垂下眸,原來真的是陸白的戲太好,他的心病從始至終都未曾被治癒。
前不久還禮樂震天、熱鬧空前的皇宮,此刻安安靜靜的,仿若世間只剩帝王一個人的呼吸。
周遭的所有全部退去,留下崔玉竹緊緊抱著陸白的屍體落著淚,沒有歇斯底里,沒有哭天喊地,只是淚一滴一滴地落,砸在大紅婚服上。
從午時到子時,又從子時到午時,整整一天一夜,沒人敢上前說一句話。
崔玉竹雙眸呆滯,不再落淚,只是怔怔地看著懷中的人。兩件大紅的婚服錯落交疊,裝著不同世界的兩個人。
無錯書吧帝王忽然想起試婚服那日,自己提議著先在皇家族譜上加上陸白的名字,陸白不願,笑著安撫他說“等儀式結束再加也不遲。”
崔玉竹忽然笑起來,說不出的悲鳴與悲涼。原來……,原來……,原來自始至終,陸白都不屑於出現在自己的身邊。
所有的所有都是陸白的戲。
午時的日頭繼續偏移著,越來越下,崔玉竹伸手碰上陸白的婚服,既是不願,那就解了吧。
可……
手落在衣襟,半晌沒有勇氣往下。
這是他們的婚服啊……
婚服啊……
乾澀的眼睛又落出淚來。
日頭持續偏移著,不知落下多少,崔玉竹終於解開衣襟,有一封信落入眼眸,靜靜地躺在紅衣婚服之下,落在胸口的位置。
崔玉竹的手開始顫抖,哆哆嗦嗦地伸過去,落在咫尺之地,在碰到的那一剎那,又猛然退縮,如此反反覆覆幾次,信才拿到指間。
封面沒有任何字,崔玉竹哆嗦著拆開,俊秀的字跡落入眼眸。
【放開我的屍體,一把火燒掉,撒在山林間,讓它隨風而去。我從沒有愛過你,也不會愛上你。】
昨日剛剛得知的真相,讓拿著信封的手忍不住顫抖。
【我怎麼可能愛上你。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也太低估了我。從劉姨死後,所有的一切都是戲,一場我復仇的戲,你不能死,我也會不殺你。你要人,我給你,你要心,我同樣給你。我要做的很簡單,在你即將得到的時候,讓你永遠失去,我要讓你徹徹底底困死在你的精神世界裡,永遠走不出來。】
崔玉竹緊緊攥著信。早已猜到的真相,由陸白親口告知,讓他仿若瀕臨深海,巨大的海浪壓得他喘不過氣。
【我本可以不留這封信,不告訴你真相。可你那麼聰明,肯定是猜得到的。那我為什麼不說呢?我要告訴你,親口告訴你猜到的真相,半分不假。我要讓你連自欺欺人的資格都沒有。我死在你幸福觸手可得的時候,即便一切都是假象,你依舊忘不了。忘不了我慘烈的報復,忘不了我給你的點點美好,忘不了即將可得的幸福。你呀,將懷揣著所有記憶悔恨,為何要在最初的最初選擇強迫。】
手指開始顫抖,崔玉竹現在才發現陸白真得很狠,很絕情。他在歲月的痕跡中一點一點布著局,站在局外,看著自己一點一點踏進去。他將自己的情緒猜得半分不剩,甚至連死後唯一的路也徹徹底底堵死,連自欺欺人的奢望也不給自己留。
【你一定在說我絕情。可,你別忘了,這一切全因你而起。一個男人喜歡另一個男人,這沒有錯。可你錯在不該把一個不喜歡男人的男人拉入你們的場地。你之蜜糖,我之砒霜。你讓我覺得自己骯髒不堪,沒臉去見我所在意的任何人。崔玉竹,好好享受你活在世上的每一天,要帶著完好的記憶長命百歲,別來找我,不要再來贓我下一世的路。】
陸白的屍體消失在夕陽落下之時,同他屍體一同消散的,還有天邊明亮的落日餘暉。
開春時節,梅花落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