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休休沒想到會這麼快再見到韓騫北。
九街鎮貓妖事件算是一個考驗,成功透過考驗,出任務就成了家常便飯的事。
程休休執行完任務,踩著那把勉強修補好的破劍返回宗門。
疾風呼嘯,嵯峨青山俱在腳下,目的地很快出現在眼前。
金雲橋外減速行駛是明文規定,程休休壓低速度,慢慢下降。
一顆黑色的腦袋在前方緩慢移動,看衣服不是墨衍宗的人。
墨衍宗有兩套校服,一套黑白配色,白袍為底,寬大的袖口和衣襬上以玄青之色鋪就,圖案是馭天山的山岩峭壁,清水流泉,如墨染雲端,充滿悠遠綿長的氣息。
另一套則簡潔得多,窄袖青衫,便於行動。
這也沒到招生的時候啊,誰會到墨衍宗來?
程休休疑惑,御劍追上,待看清楚那張臉後,驚詫道:“小北?”
不叫還好,甫一出聲,專注行走在金鍊上的男孩受到驚擾,手沒抓穩,失足墜下深淵。
程休休急忙調轉方向,追著俯衝下去,一把抓住男孩胳膊,將人撈起。
兩人回到平地後,韓騫北驚魂未定,雙腿止不住打顫,程休休扶他坐下,皺著眉頭問:
“你怎麼在這兒,妹妹呢?”
韓騫北自動忽略前一個問題,甕聲甕氣回答:“陸家。”
“你一個人從蘇州走過來的?”
少年點頭,程休休無語凝噎。
多大的決心和毅力啊,從蘇州走過來就算了,居然還攀上了馭天山山頂。
馭天山的結界對凡人不生效,平日裡也沒有墨衍宗設下的各種幻境和關卡。
饒是如此,它也是一座高聳入雲,陡峭險峻的奇山。
韓騫北已經換下了之前那套髒破得不成樣的乞丐服,現下穿著的這套這程休休託陸以槐給他買的,也沒幹淨到哪兒去,已經被荊棘枝條劃開了幾條口子,所幸這衣服夠厚,裡衣完好,護住了皮肉。
腳就沒這麼幸運了,一雙鞋經不起長途跋涉,甩丟一隻,破掉一隻,半個腳掌露在外面,雙腳都被磨破了皮,泥沙和乾涸的血混雜在一起,凝固在腳背上。
程休休有些生氣,將目光挪回他臉上,低聲訓斥道:
“還真是不怕死,再被人拐走怎麼辦?”
“不怕。”
韓騫北定定看著她,語氣堅定。
男孩已經初具少年之姿,即便落魄至此,也掩不住一張清秀漂亮的臉蛋。
“帥”或“美”無論用哪個字來形容韓騫北都太過偏頗,他長得唇紅齒白,雌雄莫辨,偏年紀小小吃盡苦頭,磨出一層堅毅的氣質來。
一雙眼睛更是鍾天地之靈秀,世人常說的“眼睛會說話”大抵如此了。
被他這樣看著,程休休沒了脾氣,幽幽嘆了口氣後,伸手撥開小少年過長的劉海,將那雙澄澈的眼睛完全露出來。
她放柔語氣:“陸家人對你不好嗎?”
“不,是我自己不想待在那兒。”
無錯書吧“為什麼?”
韓騫北又低頭不出聲了。
程休休疑惑,怎麼現在的孩子一個兩個都這麼高冷呢,藍朱這樣,韓騫北也這樣。
他費勁千辛萬苦走到這兒來,不會是想加入墨衍宗,子承父志吧?
程休休這樣想的,也這樣問出了聲。
韓騫北避而不答,只道:
“姐姐,你說過會帶我走的。”
程休休愣了一下,她救起韓騫北時確實說過這樣的話,但是這個“帶走”不是指的時刻帶在身邊呀。
她倒是想,但墨衍宗有墨衍宗的規矩。
程休休唇畔帶著笑意,聲線柔和,耐著性子解釋:
“你若真想到墨衍宗來找我,那就得遵守墨衍宗的規矩。”
“三年後的立春,從山腳行至此處,再過了那道金雲橋,就算透過測試。”
“你既叫我一聲姐姐,那我就該勸你一句,做事一定要是因為自己想做,而不是為了別人去做。”
“聽明白了嗎?”
韓騫北輕輕點了點頭,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那先下山吧,我有機會就去陸家看你,好嗎?”
程休休將身上帶著的符紙 丹藥都交給他,耐心的說明使用方法。
“這個可以生火,那個可以起水,那個驅蚊,還有這顆丹藥,吃下它,尋常精怪等閒不敢近你的身。”
“對了,還有銀子也帶上些,下了山去買雙鞋子,樸素些的,衣服就先別換了,不然容易被小偷劫匪盯上。”
程休休沉吟片刻,又補充道:“若實在不想去陸家,可以去順風客棧找錢掌櫃,就說我讓你去的,他應該會賣我面子,收你做個夥計。”
那位錢掌櫃雖然貪財了些,但人品還可以,程休休對他還是比較放心的。
“算了,還是我把你載下去吧,速去速回,應該趕得及赴師父的約。”
程休休心想,這馭天山實在奇險,他雖上得來,卻不一定下得去。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還是自己受累跑一趟吧。
但是韓騫北卻不領她的情,不僅東西全部掀翻在地,還抓過程休休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記住我,三年後,不許失約。”
然後扔下一句話噔噔噔跑遠了。
程休休看著手背上滲出血跡的牙印皺眉,“這破小孩,怎麼還咬人呢。”
“靠,又是個白眼狼。”
程休休越想越氣,自己救他一命,予他錢財,甚至連後路都給他找好了,不感恩就罷了,反倒恩將仇報。
程休休惱怒地看著他跑遠的背影,沒有追上前去的意思。
恰巧同出任務的俞霖趕了上來,在前方催促她:
“雲柳?不回去嗎?”
“這就來了。”
程休休沒有遲疑,重新御起劍,飛到俞霖身邊。
“那是誰?沒事吧?”
“沒事,一次出任務結識的孩子,走吧,別讓師父等急了。”
兩人一前一後飛過金雲橋,進了墨衍宗的大門。
多年後,程休休回想起今日,才驚覺,早在這時,韓騫北惡劣的性格就已初露端倪。
他讓一個人記住他的方式,是傷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