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在庭院上空的燃紙符終於燃燒殆盡，徹底滅了下去。
男人依舊緊緊抱著那個被他稱作愛妻的貓頭，臉色在冷清月光的映照下蒼白如紙，如同覆蓋了一層涼涼的霜。
程休休心情複雜，轉過頭看著溫梁，一本正經道：
“我若提著這貓到衙門去，對縣令說它就是罪魁禍首，你猜縣令會不會信？”
這問題著實把溫梁難住了，不確定地答道：“應該會吧。”
程休休嘆氣，“看來只能給他們放小電影了。”
溫梁不解：“什麼小電影？”
“你等一下，我先放一遍，一起看看，總得坐實他的犯罪行為，才能往衙門裡交吧。”
只憑猜測和陳祝餘的一面之詞就下結論，未免太過草率，萬一他撒謊替人頂罪呢？
程休休揮手，做了個收的手勢，撤回劍陣。
她席地而坐，雙手合十，掌心慢慢凝聚起一層淡紫色的光芒，然後分開掌心，舞動手指，光芒越聚越盛，圍著柔若無骨的細白手指緩緩流動，其間點綴著些許銀白星芒，像極拘了一把銀河捧在手心。
程休休一連變換了好幾個手勢，一套動作花裡胡哨，看得溫梁眼花繚亂，不解地問：“這是什麼功法？看上去好像很厲害。”
“不用好像，它就是很厲害”，程休休洋洋得意地解釋道：
“這招叫回溯，能看到死人的記憶，有了這招能省不少事兒呢。 ”
溫梁作出一副驚奇的表情來，訝異道：“是嗎？那我可得好好瞧瞧，能不能將剛才的動作重複一遍？”
無錯書吧程休休看他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心裡越發嘚瑟，又將方才的動作比劃了一遍，看向溫梁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滿期待。
快誇我！快誇我！
“好像和剛剛比劃的不太一樣。”
溫梁聲音帶笑，語氣揶揄。
靠，又被逗弄了，程休休惱羞成怒，瞪他：“你是來找茬的吧？愛看看，不看滾蛋！”
程休休不想承認，這個招式確實沒有這麼多花裡胡哨的配套動作。
但電視劇裡的仙女施法時，總這樣那樣比劃一通，多好看啊。
程休休便效仿，給自己也設計了一套。
哪知動作沒記牢，竟被這臭狐狸拐彎抹角地拆穿了。
程休休痛定思痛，下定決心，回去之後要多加練習，不再給他拆臺的機會。
溫梁見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想是氣得不輕，收斂了笑意，哄道：
“一樣的一樣的，是我老眼昏花看走眼了，女俠莫怪。”
程休休冷哼一聲：“這還差不多。”
她攤開掌心，屈起手指，朝溫梁招了招，“放上來吧。”
寬厚的手掌牽住她的手指，掌心熱熱地貼在一起，心跳漏了一拍。
程休休與溫梁有過不少次肢體接觸，或有意，或無意，牽手卻是第一次。
程休休有些不太自然，頓了頓，溫吞地回握住溫梁的手，完成了一個十指相扣的動作。
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將空出來的那隻手搭在陳祝餘屍體上，閉上眼，帶著倦意的聲音在寂寥的屋子裡響起。
“回溯。”
作為一個出生沒了媽，五歲死了爹的孤兒，陳祝餘小小年紀就給自己樹立了人生信條：能活活，活不成拉倒。
陳祝餘作為一名乞丐的職業生涯開啟於襁褓之中。
由親爹帶著，居無定所，四處乞討。
爹沒了後，便接過勉強可算家傳的討飯碗，往大街小巷裡頭竄。
他不挑食，當然也沒資格挑食，剩菜剩飯，只要吃不死人，都往肚子裡塞。
運氣好的時候，能遇到心善的人，賞個三文兩文的。
他不用錢，盡數存起來，防備著天災人禍，連剩飯都討不到的時候應應急。
小夥子目光長遠，七歲那年，朝堂震盪，又逢天降大旱，田間顆粒不收，家家戶戶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別說飯盆，泔水桶都被舔得鋥光瓦亮。
還多出好些同行來，陳祝餘的職業生涯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即便如此，他對自己的職業定位也是相當清晰的，他是乞丐不是盜賊，即使餓死，也不能去偷去搶。
一連餓了好幾天的陳祝餘縮在角落裡，和肚子餓得癟塌塌的老黃狗面面相覷。
他無端笑出聲，心中做了一個決定，反正這種境況下，有錢也買不到糧食了。
“嘬嘬嘬。”
老黃狗歪著頭，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好兄弟，待我用兜裡的錢買把鐵鍬，找塊風水好的地兒，挖個坑把咱倆一起埋了吧，也算有個伴兒。”
“下輩子，我不當人了，你也不做畜生，做個死物罷了。”
陳祝餘年紀小小，但表情老成，語氣蒼涼。
“石頭、棍棒，再不濟，做個討飯碗也成啊，錢扔進去的時候，好歹能聽個響。”
他顫抖著伸出皸裂流膿的小手，拾起面前的破碗掂了掂，輕飄飄的，裡面空無一物。
“倘若運氣好”，他閉上眼睛，喃喃自語：“當上了蒸饅頭的籠屜，天天聞那白麵香，豬肉香，那得有多開心啊。”
小孩像是真的聞到了食物的香氣，咧開嘴，伸出舌頭舔了舔乾巴巴的嘴唇，露出點與年紀相符的稚氣來。
老黃狗聽不懂眼前這位自來熟的哥們兒在喋喋不休些什麼，只知道他手裡沒吃食，大吠一聲後，轉身跑了。
陳祝餘看著隨著身體擺動，一顛一顛的狗尾巴，往地上啐了一口，怨道：
“不識好歹的畜生，殊不知亂世吃人，你一個畜生怎能活得長久？”
“同我一道埋了，不比被人捉去扒皮抽筋燉了吃的好？”
程休休以為陳祝餘隻是說笑，沒想到他當真買了一把鐵鍬，扛著上山去了。
風水寶地都被“老爺們”佔沒了，只能隨便找了個荒郊野嶺，挖了坑躺進去，只待天亮，自己便魂歸地獄。
荒山曠野，人煙罕至，到底還是會害怕的。
陳祝餘躺在坑裡止不住的發抖，閉上眼睛，祈求神明保佑，金光護體，妖魔鬼怪速速離開。
又不知何方神明能夠顯靈，便“阿彌陀佛，福生無量天尊”的瞎念一通。
大抵不夠誠心，他沒等來死亡，等到了鬼，酒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