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東陽不再遲疑，他已經沒有退路，他親手把自己推上了懸崖的頂端，沒有第二個選擇。
動手吧！不要再猶豫了，天就要亮了，再晚就來不及了，心底的一個聲音催促著。
林東陽又添了一把柴，讓火更旺，水更滾。
他挺了挺身體，左右擺動幾下，讓肌肉做好準備，心裡還是有些犯怵，擔心自己的力量不夠。
畢竟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抱一頭豬，幹吧！沒有其他的方法了，不試一下你永遠不知道自己的潛力，那個聲音下次激勵著他。
“豁出去了”他自言自語，信步上前雙手從黑豬背部合攏抱住，使出吃奶的力氣，一個爆發力，直挺挺的把黑豬從地上拔了起來。
黑豬四蹄猛蹬，搖晃著身體，奮力反抗。
隨著黑豬的掙扎左右擺動，他踉踉蹌蹌的向前挪動雙腿，心裡暗暗慶幸沒有買那頭稍大的豬，否則今天自己就倒黴了。
把黑豬放在大鍋一側的案板上，他自己也順勢趴在豬身上歇息了一下，再慢慢直起身子。
看著掙扎的也累了的黑豬，林東陽心裡有些同情，一陣酸楚油然而起，眼角處不覺間滑落幾滴淚水，掉在胸前的圍裙上。
仰起頭，不讓自己再落淚，他告訴自己這淚水是偽善的，是虛假的，是可笑的，是為人不恥的……
屠夫不應該有一顆柔軟的心，屠夫的心應該是堅硬的，是無情的，是不為任何人，任何事所能打動的……
隱藏起內心的自己，拍拍滿是乾草的圍裙，走到灶臺旁拿起一把磨得鋥亮的殺豬刀，刀刃處有明顯崩裂的缺口，看得出來這把刀已經久經殺場，帶著無數條豬命。
不是沒有買殺豬刀的錢，而是林東陽害怕自己沒這個能力。
豬殺不死沒有關係，可以養著或者賣錢，殺豬刀如果以後用不上就是廢品，浪費錢，所以就先借村裡每年給大家殺豬的屠夫家裡的刀，先試試再說。
案板下面的大盆已經提前擺放好，是用來接血的，美娟擔心林東陽緊張忘了這個細節，就昨晚睡前準備好以後才放心。
林東陽提著刀，閉上眼睛，在心裡一遍一遍的演示著過程，步驟，刀捅進去的位置和深度。
走到豬脖子附近，用刀抵住黑豬喉頭下方跳動的動脈處，調整著角度，傾斜著向心髒部位。
閉上眼睛，雪白的牙齒狠狠地咬著嘴唇，“啊！”的一聲，用力的刺了進去。
黑豬一聲悶哼，“嗚嗚”幾聲悲泣，就不再動彈。
林東陽緩緩的抽出刀刃，熱騰騰的鮮血順著裂口噴濺而出，流進底下的盆裡。
“咚”的一聲他跌坐在地，殺豬刀“鐺啷啷”一聲脆響，甩在一旁。
身體隨著黑豬血的流盡，慢慢的也被掏空，只剩軀殼。
“幾分鐘前還在呼吸，還是一個和我一樣鮮活的生命，是我殺了它，是我奪走了它活下去的權利。
我現在已經是一個屠夫，和我曾經憎恨的人一樣，為了金錢雙手鮮血淋漓，我還能稱之為人嗎？哈哈哈！”
突然，林東陽的笑聲凝結在煞白的臉上，眼前一片漆黑，耳朵裡也歸於寂靜，“咣噹”一聲，頭重重的磕在地上不省人事。
恍惚間，不遠處一道淡黃色柔和的亮光照射在地上，緩慢的向前移動。
光線的盡頭有一扇門，裡面站著一個穿連衣裙的女人，笑吟吟的向自己招手。
林東陽知道那是媽媽，跟著媽媽的身影穿過狹窄的門洞，媽媽消失不見了。
眼前出現了自己考試的場景，看著自己信心滿滿，奮筆疾書，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現。
“他爹，我求求你了，你把錢還給我好不好？那是留給東陽上學的錢，我求你了！”林東陽取完通知書興沖沖的奔進院子，聽見媽媽帶著哭腔哀求的聲音。
“你這個死女人，喪門星，我借用一下，做個本錢，贏了就還給你，你踏馬又哭又嚎的，好像我要你命似的。”爹憤怒的罵聲鎮住了林東陽，他像被釘在地上一樣，不敢發出聲響。
爹的吼聲，在這個家裡每天都不絕於耳。
只要他從賭桌上回來，輸了錢，家裡瓶瓶罐罐都不會待在原地，沒有能看的順眼的東西，甚至雞犬都差不多要被他踢得升了天。
林東陽和媽媽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捱揍。
這樣的噩夢從小被寫在他心底裡，刻在骨髓上。
他是真的害怕，怕到渾身顫慄，怕到雙腿發軟，怕到六神無主，怕到希望自己不曾來過這個世界……
他已經抖得無法站立，勉強的靠在大門上，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心臟在胸腔裡奮力的跳動著，努力的想幫幫這個可憐的男孩兒。
透過窗子看到媽媽瘦弱的身影，跪在地下，兩隻如柴的手臂死死的拽住爹的雙腿，碎花裙背部已經被撕裂，一道被劃破的痕跡正從面板裡滲出微紅色液體。
爹的面孔因為憤怒已經變形，變得猙獰可怖。
兩個人僵持著，誰也不想退讓，媽媽的力氣已經耗盡，用頭抵在爹兩腿之間，牙齒咬住褲管，薄薄的嘴唇緊緊貼在褲子上。
媽媽的執拗和堅持讓爹更加氣憤，把用手絹包裹的錢放在上衣的內兜裡，騰出雙手。
爹薅住媽媽頭髮，一拳又一拳 砸下去，鮮血染紅了爹碩大的拳頭，媽媽沒有絲毫放鬆的意思，死命的咬住，任憑著血從額頭流下來，順著臉頰滑落進入嘴裡。
“為了讓你兒子讀書，命都不要了，是吧？我今天就成全你好了。
上學有踏馬啥用，我養他是讓他給我養老送終的，你非要他上學，哪有幾個上大學以後還回來給父母養老的。
讀書有文化有啥好處，貪官汙吏那個不是讀書人，沒良心不管爹媽死活的那個不是讀書人，讓老子省吃儉用供他讀書，然後你們娘倆兒扔下我遠走高飛。
張淑英你給我記住了，只要我林福還有一口氣在，就別想活著離開我們老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