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凝薰香嫋嫋,溫暖如春的屋子裡,兩女子相對而立,久久不曾言語。
兩名女子皆是傾城傾國之姿,只是各不相同,一個明豔大氣,一個清冷如月。
楚綿綿揉著昏漲的額頭,再抬眼,眸中一片清明,她率先開口道:“我要跟爹孃回去。”
三日前她落湖,生了一場生死大病,突然夢見了前世。
前世的她叫曲綿綿,永安侯府曲家的千金小姐,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是最耀眼的明珠,大名鼎鼎的京城第一美人,還與皇帝喜愛的四皇子有了婚約,兩人郎才女貌,互相傾心,是京城貴女羨慕的物件。
黃粱一夢,夢醒,人滅。
曲家真正的千金找上門,原來她只是個冒牌貨,滿身珠寶羅裙盡是她人的,她不過是鳩佔鵲巢的喜鵲,享受了她人的榮華富貴。
原本的曲家千金搖身一變成為落魄農女,本和四皇子的婚約也變為鄉野糙漢。
如此反差,心高氣傲的她怎會認命,私下將那糙漢和尋來的親生爹孃好一番羞辱,還甩了那糙漢一巴掌,將他的尊嚴盡數踐踏,把人給活活氣走。
她不甘心,養恩大於生恩,逼走親生父母之後,又費盡心思與楚莫憂爭永安侯府千金的位置,用她學來的毒術,機關算盡。
可浮浮沉沉,一世下來,她才恍惚發現,她所追逐的權利,都是糖衣炮彈,慢慢將她腐蝕乾淨。
她所敬仰的爹孃,只把她作為可有可無的籌碼,把她作為聯姻的工具,費盡心思將她的價值榨乾,要不是她習得一身毒術,早就將她扔出京城自生自滅。
她所濡慕的四皇子,機關算盡,為了上位,將她親手送上了太子的床,被人抓下床凌辱毆打時,她才恍然發現,她只是一枚棋子,於永安侯府是,於四皇子,也是。
最後,是她一向作為死對頭的楚莫憂多次告誡她離開京城,也在她被人凌辱時給她披上衣衫,帶著她離場,給她留了最後一絲尊嚴。
最終被冠上勾引太子罪名砍頭時那種刻骨銘心的痛,歷歷在目,楚綿綿再不想經歷第二遍。
原本她是不信的,只把那當成一場夢,直到夢裡的事情一一靈驗,她不得不信。
楚莫憂,不,此時應該叫曲莫憂。
她清冷的臉上始終淡淡的,從腰間解下一枚玉佩遞給她:“去吧,爹孃在偏院,還有一刻鐘便要啟程,莫誤了時辰。”
楚綿綿向她綻放一個笑容,真誠又明媚:“多謝姐姐。”
謝曲莫憂太多太多,謝她上輩子伸出的援手,謝她給過她很多活著的機會,謝她給了自己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她接了玉佩,提起裙襬往外跑去,去尋自己的新生,卻不見身後女子目光復雜愣怔。
曲莫憂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想起她那抹笑,最終抿唇扯出無奈一笑。
如此明媚的女子,不該在這吃人的後院蹉跎一生,罷了,罷了。
曲莫憂和楚家人是半月前到的,早在這半個月,她就已經將二老和糙漢罵了個遍,傷透了他們的心。
今日也是他們心灰意冷要啟程回老家的日子。
她一定要攔住他們,跟他們一起回鄉野,離開這吃人的京城。
哪怕回去只是做個農婦,她也認了。
不,她有傲人的醫術,怎麼可能只做個農婦,她會帶著二老過上最好的日子,唔,那個糙漢……聽說是個從小孤苦無依的,也一起養上了,多一張嘴的事情。
楚綿綿的丫鬟跟在她後面跑。
除了從小侍奉她長大的春兒,其他人都是一臉不耐煩,只是人精一般不表現在臉上。
永安侯夫人現在態度模稜兩可,既不對楚綿綿親熱,也不會苛待她,若非不是她還頂著二小姐的名頭,沒人會想跟在她屁股後頭跑。
親生女兒和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只是見面容便能知輕重,哪怕楚綿綿被侯府養了十幾年,也足夠這些下人重新審視關係。
若是跟了個不受寵的侯小姐,或者被迫跟著她去了鄉野吃苦,那京城的人上人生活可就離他們遠去了。
人心早已倒戈,丫鬟小廝婆子們擠破了腦袋想進曲莫憂的聽竹宛,無人想在楚綿綿的落花院侍奉。
楚綿綿早就看清了,絲毫不在意他們,上輩子這些下人的態度堅定了她跟曲莫憂搶的決心,這輩子卻堅定了她一走了之的決心。
不屬於她的,哪怕爭破了頭也不屬於她,何必浪費心思。
還好老天又給了她一次機會,讓她看清了一切。
推開偏院的門,一個頭戴淡藍色珠花的半老婦人正一臉黑的吼著下人:“老孃不稀罕你們,今天就走,馬上就走!你們這群生兒子沒屁眼的狗東西,慣會看人下碟,狗屁玩意,我呸!”
她面色黃,帶著一股鄉野婦人的兇悍,腰有水桶粗,一見便是個不好惹的。
這便是楚綿綿的親孃,莫大花。
婦人旁邊站著的柔弱書生有兩個八字鬍,眼珠子轉悠,看著很是精明,他拉著婦人的手嘆氣:“夫人,算了。”
那親生女兒真讓他們寒了心,一向精明的他,此時也是不想說話了。
那被莫大花吼的婆子不甘示弱的瞪回去:“下賤村婦就是下賤村婦,別以為你們是二小姐的親爹孃就能使喚我,她再怎麼光耀,也是個假鳳凰,還以為自己沾光成了老爺夫人呢,呵忒,下賤胚!”
“嘿呦,我這暴脾氣!”莫大花兩個袖子一擼,就要上手打婆子的臉:“老孃都說了不稀罕你們,不過是讓你們幫忙遞個信給莫憂,就要死要活的噴老孃,看老孃不收拾你!”
婆子又是一個冷笑,鼓舞著身後的另外幾個粗使婆子一同上來,虎視眈眈的看著莫大花:“我看你們敢,這可是永安侯府!”
“啪。”
她話音剛落,一隻白皙的手重重落下,扇在她臉上。
“你看我敢不敢!”
手的主人——楚綿綿此時冷著小臉,甩了甩打痛的手,突然想起曲莫憂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果然,婆子的臉腫了,她的手也痛了。
“哪個不要臉的小賤蹄子,敢扇老孃……”
見到楚綿綿明豔冷凝的小臉,那婆子傻了,剩下的一番話吞進了肚子裡面。
“怎麼不說了?剛剛不是很能說嗎?現在怎麼跟吃了啞巴藥似的。”楚綿綿笑著開口,眼裡含著臘月凝結的冰,駭人的氣勢要將面前的婆子燃燒殆盡。
婆子下意識的瑟瑟發抖,片刻之後才想起來,這人是假鳳凰,真鳳凰在聽竹宛呢。
夫人這些天都忙著籌辦宴席昭告天下永安侯府的真千金歸來,哪有空理楚綿綿,足以可見她已經失寵了。
她想通了,又支楞起來,陰陽怪氣道:“原是大小姐,不,現在應該是二小姐了,來這可是要收拾回鄉下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