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嶸又問:“談戀愛嗎?”
聽到這個問題,姜隱一直毫無所動的眼睛裡起了一點波瀾。
“不談。”她淡淡道。
陸嶸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其實,有時候,輕度抑鬱,是自己壓抑自己,心裡的情緒得不到釋放,你應該找個人,傾訴一下心裡的情緒。或者,旅旅遊,看看外面的風景,也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人嘛,就應該要學會自己給自己找樂子做。”
姜隱不言,她何嘗不懂。
“當然了,人嘛,總有心結。”陸嶸又說,“你要是不願意解開這個心結,那肯定過不去那道坎。”
姜隱低頭看了下時間,“陸醫生,我沒有那麼多的時間談過去,我來,只是想問,氟西汀的藥片不起作用了。”
“OK。”陸嶸擺擺手,“我給你換個藥,先吃著。之前就吃了氟西汀?”
“嗯。”
“那給你換個西酞普蘭,先吃著,一個月後來複查。”
姜隱點下頭。
陸嶸給她開了藥片,她道了謝,離開了。
去視窗取了藥之後,她回到車裡,坐了一會兒。
等到九點半,雨勢減小,院區的病人漸漸多了起來,姜隱收拾好培訓的資料和器材,準備下車。
一個穿著黑衣黑褲的高個子男人從她車前走了過去。
雖然雨不大,但飄著小雨。
他沒有撐傘,與周圍撐著五顏六色雨傘的人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腳步輕快,身姿挺拔,整個人如韌竹青松。
姜隱看到他,愣了一下。
眼見他從車前走過,往門診的方向而去,姜隱立馬下車。
她也顧不得拿傘了,三兩步從雨坑裡奔過去。
“阿原!”她急促地喊了一聲。
那挺拔如紉竹青松的男人一下子停住了步伐。
他困惑地轉頭。
姜隱卻被一對撐著大黑傘的夫婦從中間擋住了身影。
盛原的視線裡,是滿目琳琅的傘具和從天飄落的細小雨絲。
他微微皺了皺眉,只當自己聽岔了。
他回過頭去,繼續往前走。
等到姜隱著急地從各種遮擋視線的傘裡面擠出來,盛原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門診裡。
她原地呆愣了一會兒,才又趕緊衝回車裡拿傘。
潮溼的天氣和雨絲,讓她的長髮變得毛躁捲曲起來,額頭那幾縷原本順滑的頭髮絲兒也打起了卷兒。
她拿手捋了一把,輕輕籲出一口氣,重新理順了情緒,才撐開傘重新走進了人流裡。
在醫院的臨床技能培訓中心,縣醫院泌尿外科的主任魏勇已經在等候她了。
此次培訓以腹腔鏡手術理論為主,其實姜隱還想安排實操訓練,但由於是第一次給大家培訓,就想著先以理論課熟悉一下,等到後期再與醫院安排深入培訓。
魏勇也是這麼想的,今天也是他與姜隱的第一次見面。
乍見到年輕的姜隱,魏勇還是有點吃驚的,只能忍不住感慨,真是錢江後浪推前浪。
“魏主任。”姜隱和魏勇介紹今天的培訓內容,“因為是第一次,所以今天的培訓課程比較簡單,我做了一個PPT,主題是《尿系腹腔鏡技術》,主要是講解泌尿系腹腔鏡手術不同‘入路’的對比及適用範圍、優缺點、操作方法、流程和注意事項等等,也比較基礎,主任您不要見怪,哪裡有講得不對的地方,還請魏主任您指導指正。”
“哪裡哪裡,姜醫生這麼年輕,就派過來做東西部醫療幫扶工作了,年少有為,很不錯,很不錯。”
兩人坐下來。
魏勇看了下時間,還早,便又與姜隱寒暄了幾句。
“這次醫療幫扶,可真是辛苦你們了,這長途跋涉的。”
“魏主任您客氣了。”
在腹腔鏡手術這塊,東部沿海地區一直都是強項,而且技術尤為先進。現在臨床上,都在推動外科腹腔鏡技術的普及及應用。
蒼松縣人民醫院也在進一步強化這項操作技能。
魏勇說:“咱們醫院呢,是希望你們能多來幾次,當然,我們也知道,你們醫院派來幫扶的時間也有限。聽說杭城東港醫院的外科腹腔鏡技術是全國領先的,你們也會去東港醫院進修。”
“我做住院醫師一年之後,也去過杭城東港醫院培訓。東港醫院有泌尿外科腹腔鏡及單孔機器人技術的普及和應用,非常先進,甚至可以在最新國產單孔機器人上進行實操訓練,包括套圈、縫合、打結等一系列以往需要人工來複雜精確操作的技能,都能透過機器人來實現。”姜隱毫不吝嗇地誇讚杭城東港醫院,“當然,這項技能太過精銳,我還不會。”
寒暄之後,便等泌尿外科的醫護人員進場。
十點半整,培訓正式開始。
*
外面,雨停了。
盛原等到陸嶸看完最後一個病人,才走進去。
陸嶸看到來人,揚眉,“呦,這麼個下雨天怎麼過來了?也不打個招呼。”
“外面雨停了。”
“坐吧。”陸嶸拿起桌邊的熱水壺,再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紙杯,給他泡了一杯開水,“沒有茶葉,白開水,不介意吧。”
“謝了。”盛原不甚在意。
他伸手去接紙杯,綁著繃帶的手腕露了出來。
陸嶸問道:“你手怎麼了?”
“不礙事。”
“你來看望阿姨?”
“順便來看看你。”盛原眼睛盯著紙杯裡的水,開水冒著熱氣兒,“今天上午門診人不多。”
“我這一直人不多,真正有問題的人,都去了紅十字。”陸嶸拿手指敲了敲手邊的幾張紙,“今天上午的量表測試就做了一張,還是病人嫌我不專業,我才給她做了一個。”
盛原看過去。
用黑筆劃著勾的表格最上方,陸嶸用鉛筆寫著測試人的名字。
姜隱。
盛原微微眯起眼睛,他以為看錯了,問道:“她叫什麼名字?”
“姜隱,輕度抑鬱症,也是一名醫生。”
盛原將紙張拿了過來,果然,上面一筆一劃、清清楚楚地寫著“姜隱”二字。
盛原感到意外,怎麼會是她?
陸嶸看到盛原驚訝而困惑的眼神,不由問道:“怎麼,阿原,你認識啊?”
盛原不置可否,只是將表放下,“這年頭,人的壓力都太大了。”
“人嘛,都是來渡劫的,怎麼會過得輕鬆呢?”
“想得太多,自然會不輕鬆。”
“你倒是看得很淡。”
“我沒有什麼好失去的,自然就沒有太看重的東西。”
陸嶸哼笑一聲,摘下金邊眼鏡,起身開啟窗戶。
剛下過雨的空氣異常溼潤,撲鼻而來一股屬於大自然芳草樹木的清香感。
陸嶸從兜裡掏出一根菸,拿火機點燃了,眯起眼睛抽了一口。
因為菸草蔓延在口腔的快感,陸嶸又哼笑了兩聲。
他倚在窗邊吞雲吐霧,“阿原,來一支嗎?”
盛原不為所動,“我不抽菸。”
“你可真無趣。”
盛原不反駁他的話,微微笑了一聲。
陸嶸問道:“你還不找物件?”
“嗯。”
陸嶸拿手指彈彈菸灰,換了個姿勢倚在窗邊,側頭看向盛原,漫不經心道:“周倩喜歡你。”
“嗯。”盛原淡淡地應了一聲。
“原來你知道啊。”陸嶸嗤笑。
“嗯。”
盛原心裡什麼都知道。
陸嶸吐出一口煙霧,好奇地看著他,“阿原,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腦子裡在想些什麼,你對周倩母女那麼好,周倩對你也有意思,你就沒想過……”
“沒想過。”盛原語音堅定,“我一個人,挺好的。”
“呵。”陸嶸又嗤笑一聲。
他抽完煙,將菸蒂順手彈到了樓下潮溼的泥土裡,而後回到座椅上。
他不再說什麼,只是問道:“快到飯點了,等下跟我一起食堂裡吃一點吧。”
“不了,我要回去了。”
“不給面子?”
“嗯。”
“你可真是……”
盛原喝了一口白開水,起身離開了。
另一邊,姜隱結束完培訓,魏勇邀請她在醫院食堂吃過午飯再走。
姜隱婉拒了,收拾好東西就走了。
她坐電梯下樓,直接從側門拐出去,往停車場走。
盛原從門診大廳往停車場走。
院區的三岔口,兩人迎面撞上。
雙方抬眼相見的那一瞬間,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半晌,姜隱才喃喃一聲:“阿原……”
盛原鬆懈了表情,莞爾,“真巧。”
盛原想起之前小雨中的那聲叫喚,原來他沒有聽錯,是真的有人在叫他。
頭頂,天空放晴了,陽光撥開烏雲,金輝灑落而下。
兩人齊刷刷抬頭,瞥見這陰雨轉晴的天氣,都露出了一個笑容。
“幸好,天晴了。”姜隱說,“阿原,你吃飯了嗎?”
“沒有。”
“那我請你吃飯吧。”
“嗯?”
“就當感謝你之前的救命之恩。”
姜隱期待地看著盛原。
盛原猶豫了一下,點點頭,“不好意思,讓你破費了,還有,那支筆我沒帶在身上。”
“沒關係。”姜隱帶著他往自己的車走,“開我的車去吃飯吧,你知道附近有什麼好吃的嗎?”
“你能吃辣嗎?”
“我吃不了辣。”
“那找個清淡點的江浙菜館。”盛原見姜隱走到駕駛座的方位,禮貌道:“要麼,我來開車吧?”
姜隱看了看他,再看了看那輛年代久遠的手動擋汽車,退居到副駕上。
“那就你帶路吧,阿原。”
盛原正將車子發動,聽到她再一遍稱呼他的暱稱,忍不住抬眼看向她。
姜隱問道:“怎麼了?”
盛原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張了張嘴,又搖搖頭,“沒什麼。”
頓了一下,他又說:“我想了想,我們去吃南園路上的小菜園餐館吧。”
“好。”
車開出去,往南走。
雨後的縣城街道溼漉漉的,兩邊栽種的國槐樹經過雨水的洗禮之後,綠光發亮,頭頂陽光一照,更是茵翠清新。
姜隱透過車窗,一直看著外面。
街道兩邊商鋪林立,雨停後行人逐漸多了起來,小吃攤的叫賣聲陸陸續續,不知名美食的香味兒也飄了過來。
“真熱鬧。”姜隱輕聲道。
車開過一條文化街區,盛原瞥到街區有家小商鋪,商鋪牌匾題著“洋芋攪團,特色小吃”幾個字。
他問道:“你吃過當地的特色小吃洋芋餈粑沒有?”
“洋芋餈耙?那是什麼?”
很明顯,姜隱連聽都沒有聽過。
盛原說:“一會兒回到那條文化街區,我給你買洋芋餈粑,你嘗一嘗,是我們這裡的特色小吃,南方東部是沒有的。”
姜隱聽了,起了一絲興趣,“好啊。”
車又開了五分鐘左右,在路邊的停車位上停了下來。
解安全帶的時候,盛原說:“這個車是你們衛生院的?”
“是的,怎麼了?”
“太舊了,還是個手動擋,等下你開回土門鎮,路上要注意安全。”
姜隱應聲,跟著他走進路邊那家叫做“小菜園”的菜館裡。
中午的飯點,餐館裡食客不多不少。
服務員前來招呼,兩人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
服務員給他們拿來選單,詢問道:“咱們這是江浙菜,不是辣口的,請問兩位是來旅遊的嗎?”
“不是。”盛原看了下選單,將選單遞給姜隱,“你看,你要吃什麼。”
“你吃辣嗎?”姜隱詢問他,怕他是當地人,食物喜重口一點的。
“我都可以的,吃清淡點好了。”
他處處都就著她的習慣來,這反倒讓姜隱有點不好意思。
盛原笑道:“你不用顧忌我的。”
話雖如此,姜隱還是隻點了中規中矩的兩個菜:大白菜豬肉燉粉絲和酸菜魚,剩下的菜給盛原挑。
盛原點了道糯米蒸排骨。
姜隱好奇道:“你以前去過澤州嗎?”
“澤州?”
“我是澤州人,我也從澤州來。”
“澤州是個綠水青山的東部沿海城市。”
“你知道?”
“綠水青山的生態發展理念就是從澤州而來。”
綠水青山的發展理念和他所想的碧水藍天概念有異曲同工之妙。
姜隱想了想,問道:“你的工作,和這個有關嗎?”
她雖然不知道他真實的身份,但是她想,那天在騰格裡沙漠南緣,那個將綠色生態做得很好的林場,還有那個叫他“阿原”的他的同事,她把這一切聯絡起來,自然而然地猜測,他應該是在林場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