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沐，再去取些成色好點的阿膠來。”

忙碌的中醫館內，繚繞的中草藥香不斷，男孩快腳步地往藥房後面轉了轉，從櫃子裡挑了些阿膠包上了。

天色漸暗，送走最後一個病人，診室裡也終於安靜下來，沈沐做著最後的打掃工作，兜裡的手機突然叮咚響了一聲，他掏出看了看，又默不作聲地關上了。

“怎麼，下午那女孩又來找你啦？”

沈沐不說話，只是拖地拖得更使勁了些，好半晌過後才低著頭悶悶道：“師兄，你又取笑我。”

自從離開白祁以後，沈沐便在鎮上找了這家中醫館做學徒工，他後來才知道中醫可以走師承道路，自此之後，他便幹得更賣力了些，只為能參加三個月後的考核被名醫選中，有機會得到推薦的資格。

只是他沒想到，事情好像漸漸有些走偏了。

“怎麼叫取笑，師弟你仔細算算，這是這個月第幾個慕名而來的了？”

趙方笑了笑，他長得敦厚，一張臉方方正正的，笑起來格外親切，他本在前臺擦拭著桌子，見狀活也不幹了，湊到沈沐的身邊就笑道：“你長得這般好，也不奇怪她們都來找你。”

他比沈沐早來兩年，還從沒見過中醫館有這麼好的生意，他側過頭去瞅男孩，小巧的鼻尖，精緻的瓜子臉，再加上那一雙眼，簡直是我見猶憐。

“所以她找你幹什麼？吃飯還是看電影？”

“都沒有，她只是問我阿膠怎麼烊化而已。”

趙方卻衝著他挑了挑眉，眼裡揶揄意味盡顯。

“真的，不信你自己看！”

沈沐懶得再說，直接把手機扔過去，趙方擺弄了兩下這才偃旗息鼓，但很快他又笑道：“要我說，做學徒工能賺得了幾個錢。”

“不如咱們開個賬號算了，專門做一個你的專項影片，我看網上許多人都這樣做的，”趙方來了興致，舉著手機假模假式地拍道：“你長得這般好，萬一咱們這裡火成了網紅，老闆肯定給你加工資。”

“誒…你別拍我…”

沈沐卻一瞬間急了，扔了手裡的拖把就要過來搶手機，鏡頭被突兀地打斷了，趙方本來只是開個玩笑沒想拍的，卻意外一個手抖留下了張照片。

照片裡的男孩一臉焦急，白得跟羊脂玉似的，眼尾看起來有些紅，眼睛還溼漉漉的，趙方一時看得有些失了神，還沒來得及動作卻被沈沐一把搶了過去。

“你刪了幹什麼呀，多好看啊。”

可沈沐只是蒙著頭拖著地，淡淡道：“我不喜歡拍照。”

趙方有些不信，拿起沈沐隨手丟在旁邊的手機就開啟了相簿，卻沒想到整個相簿裡面只有一張照片。

那照片拍的是個趴在高腳桌上睡著的男人，雖然畫素有些模糊，但俊朗的眉眼，挺拔的眉骨，滿屏都是溢位來的英俊。

男人手指修長有力，上面還套了枚不太合適的琉璃戒指，趙方莫名覺得這人好像有些熟悉，但又不知道這股熟悉感從何而來，他問沈沐這是誰，可沈沐的表情卻一下子變得很奇怪。

“我的…一個朋友，”沈沐可能是拖完地了，把整個身子都背了過去，他問：“怎麼了？”

“沒怎麼，隨便問問。”

男孩的聲音莫名有些顫抖，可趙方好像並沒有聽出來，他無所謂地放下手機幫著沈沐處理後續的雜事，轉頭又催促著男孩趕緊去換衣服走人。

“我來就行，你去換衣服，今天說是要下雪，你多穿點。”

沈沐被人連推帶搡地進了休息室。

手中的手機還亮著，螢幕停在了那張熟悉的照片上。

沈沐已經很久沒有記起白祁了。

這樣突兀的看見，讓他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整個人都晃了神，幾乎是一秒間，他心一酸，眼前就模糊了起來。

他不敢去看趙方，怕他看出絲毫的異樣，便只能倉惶地轉過頭去逃避，好在師兄神經大條，並沒有看出什麼奇怪的地方。

沈沐捧起手機，盯著螢幕的照片又看了許久，那是他偷拍的白祁，在別墅的那段時光，他其實還拍過很多很多張，但都被他後來刪掉了，只剩下這一張，怎麼也下不去手。

就算是留個念想。

他想，這不算是什麼。

只是對自己的那半年時間留個憑證而已。

畢竟雁過留痕， 風過留聲。

總會留下些痕跡，也不算是什麼稀奇事。

……

沈沐裹著羽絨服出去的時候，趙方已經把一切都收拾好了。

“真的下雪了，怪冷的，快回去吧。”

趙方搓了搓手，熄燈把門鎖上了，他想叫輛車，卻因著下雪遲遲沒人接單，沈沐陪著他等了等，平臺依舊沒有動靜，沈沐說，不如先去他家吧，這天在外面等著也不是個辦法。

“我家就在旁邊，先去暖暖身子吧。”

沈沐笑著，寬大的羽絨服套在他身上，顯得一張小臉更加精緻。

他其實也一直想找個機會感謝趙方，身為師兄，這段時間他著實幫他良多，他感受得出來，是那種哥哥對弟弟的關愛，就像今天，就算不需要他打掃也願意陪自己待到最後。

“那好啊，”趙方咧著一張嘴，笑了，他聳了聳肩大手一揮，“正好，我還沒去過你家呢。”

趙方的手鬆鬆垮垮地就要往沈沐肩上靠，那是個很自然的姿勢，兄弟之間，勾肩搭背，可沈沐卻下意識地往旁邊躲了躲，很不自然地抿了抿嘴，他說：“不好意思，我…我不喜歡這樣。”

趙方的手頓時僵在了半空中，好半晌才有些尷尬地撓撓頭，“那是我冒犯了。”

他把手收回，跟著沈沐並排往著中醫館旁邊的一棟居民樓走去，沈沐有些愧疚，一路上盡力找些話題聊著，可他本也不擅此道，說著說著反倒惹得趙方先“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沒關係，你也不必如此，我沒覺得有什麼的。”趙方的笑如沐春風，似是怕他不信，他衝著沈沐點點頭就認真道：“真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習慣，這很正常。”

沈沐聞言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他確實怕趙方心裡不好受，畢竟這樣突兀的拒絕很不禮貌。

他不再自找沒趣，話題很快便成了趙方的主導。他確實比自己更會挑起話頭，聊到興起甚至能爭論一二，他好久沒有這樣正常的聊天了，是朋友，也只是朋友，讓人舒心和滿足，沈沐的心情很不錯，嘴角也帶了微微的笑意。

“沈沐。”

“嗯？怎麼了？”

走到居民樓的樓下，趙方卻突然叫了他一聲，他的語氣很平常，跟剛剛的聊天沒有任何區別。

“你…喜歡的是男人吧。”

細窄的路燈下，沈沐半邊的血液突然凝固了。

“我…我沒有什麼其他的意思，我只是個猜測而已…”趙方看著沈沐煞白的臉，一下子有些語無倫次。

這其實很好猜，那麼多女孩對他有意思他都無動於衷，今天又在手機裡發現了那張照片，任誰也不會不生出些其他的想法。

趙方撓了撓頭，語句顯得有些顛倒，他說：“喜歡男人沒什麼嘛，其他的師兄師姐也不會說什麼的，大家其實都很喜歡你，但你總是悶悶的不跟大家說話，好像總在一個人的世界裡，大家其實都挺擔心你的，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我們不知道你是不是之前經歷了什麼，畢竟你還是在家裡讀書的年紀，但其實大家的意思是，只要你願意的話，我們都可以把你當成最好的小師弟。”

漫天的大雪漸漸停了，濃厚的黑夜裡只剩下那盞微弱的路燈，堪堪籠進單薄的二人。

沈沐的眼眶又溼了。

過了好久，他才張著嘶啞的嗓音開了口。

他說：“謝謝你，師兄，真的謝謝你們。”

他父母具已不在，爺爺也離世已久，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感受過長輩依靠的感覺了，沈沐習慣把痛苦沉在心裡，時間久了，就像梅雨天潮溼的空氣，又悶又重，直弄得人要喘不過氣來。

沈沐不敢再對外有所期待，便只能封住內心，他本以為沒有人能夠看出，卻沒想到他遇到了很好很好的一群人。

師兄的話就像晨間的光照進了他的心裡，不像正午那般熱烈，不像夕陽那般冷卻，暖烘烘得溫暖了沈沐的內心。

沈沐再也忍不住，含著淚就抱住了面前趙方，那是個雛鳥尋找庇護的懷抱，趙方愣了愣，隨即憨憨得笑了笑，也張開手將沈沐緊緊摟在了懷裡。

他說，哭什麼呢，再哭就成花貓了。

“別哭了，明天眼睛腫得難看，小姑娘就都不來了。”

沈沐雖知道他是打趣，但也跟著笑了，他也覺得哭得實在有些失態，不好意思地鬆了環住的手，卻被趙方又一個反手握在了手心裡。

“走吧，從今往後你就當我是你哥哥，有哥在，哥罩著你。”

沈沐手微微動了動，但到底也沒抽回來，他帶著趙方往家裡走，卻沒想到突然間有一束強光直直就照了過來。

車子的引擎聲一下子烏拉作響，趙方眯了眯眼，好奇道：“天，這可是豪車啊，怎麼會有一輛賓利在這。”

沈沐先還不覺得有什麼，可突然間靈光乍現，他不可思議地回了頭，就看見白祁一臉陰沉地站在了車邊。

“沈沐！”

他聽見男人暴喝一聲，然後視線逐漸下移，他一低頭，就看見了他和趙方握著的兩隻手。

沈沐眼皮一跳。

下意識就把手給丟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