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因為兩個人顯然都不是什麼有格調的美食家,而是飢腸轆轆的食客。
林鳳英抽了兩張紙出來,遞給吳容一張,像是在路邊的小吃攤上一樣擦了擦嘴。她嘴上的口紅已經掉了不少,所以此時的林鳳英看起來已經不像是吳容剛見她時那麼咄咄逼人和容光煥發了。
“這件事也算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她喝了一口免費提供的紅茶,漱了漱嘴,將水吐在身旁的草坪上。
“第一次見到羅森應該是在我十九歲的時候,大概是……二十六年前的事情了。”
她抬眼看了看吳容,笑道:
“你現在有二十六歲嗎?”
“你們見面的時候我已經出生了有兩三年了。”吳容並沒有直接告訴她,只是換了種方式接下她的話題。
“要這麼說,還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用右手託著下巴,仰頭看向天空,慢慢陷入回憶之中。
“就像我說的,我年輕的時候是個不折不扣的小混混。我的父母都是這個社會最邊緣的人物,或者說是那些被稱為‘無業遊民’的人————雖說沒有工作這件事在現在並不算是什麼大事,但那時候的科技還沒有現在這麼發達,所以沒工作的人也就相當於是廢物了。”
“所以你應該明白,我不可能住在什麼高檔優雅的環境裡,市郊的貧民區才是更適合我們身份的地方。”
“那時候的生活不好過,所以小的時候我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在路邊乞討或者撿垃圾,等稍微大一些,有勁一些的時候,我就懂得如何用自已的身體來爭取生存的權利了。”
講到這裡,她頓了頓,又頗為戲謔地瞄了吳容一眼。
“和你想得差不多。站街和打架這種事我都幹過。”
“可能是我腦子還算靈光,或者是長得也還算漂亮,又有可能是我打架確實足夠狠足夠不要命,無論什麼原因吧,我在長街那一帶也漸漸算是小有名聲。”
“所以在那之後,也就是我十八歲左右,我就不再做什麼出賣肉體的事情了。畢竟和一個讓你覺得想吐的男人做那種事其實還是挺讓人噁心的,不比被捅一刀的感覺感受。”她向吳容擠了擠眼睛。
“所以我每天地工作基本上就是上街巡邏,收點錢,打幾架,和自已新收的那些小弟小妹什麼的喝點酒,抽根菸之類的。”
“這樣的生活一開始我覺得還不錯,因為我不再是那個被踩在腳底下的了,起碼在長街上是。不過那些體面人偶爾經過長街的時候,還是會對像我們這樣的混混甩一個和看到垃圾時一模一樣的眼神。”
“當然我沒在乎過這些,畢竟那些人雖然有錢有勢,但是如果被扔在長街那就是一文不值;而我,我可是長街的女王。”
林鳳英從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裡又掏出打火機和煙盒,剛抽出一支菸,桌子裡突然發出一陣電子時鐘的“滴滴”聲。
她撇了撇嘴,將煙和打火機放回去。
“這破地方居然不讓抽菸……來過這麼多次我還真是第一次知道。”
煙癮上來卻得不到滿足,楊鳳英只能拿一根薯條咬在嘴裡。
“總之,我保持這樣從虛幻比較中得到的得意洋洋,直到我遇見羅森。”
她再次將眼睛對準遠方某個虛幻的點,似乎試圖想在這片寧靜的森林裡找到些什麼。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心情並不算是太好。我父母當時剛剛去世沒幾天,雖然說他們在我的成長過程裡並沒有起到過什麼正面的影響,但畢竟是給了我一個家的人。所以當時的長街女王連自已的領地都不在乎了,天天就只會躺在家裡喝各種各樣的罐裝啤酒————畢竟只有它最便宜。”
“然後就在我十九歲生日當天,艾琳————我的一個所謂的‘姐妹’,突然來找我。”
“當然她不可能是來給我過生日的————除非我腦袋被驢踢了才會這麼覺得。顯然事實確實如此,她告訴我我們最重要的一個根據地被人給掀了。”
“那是一個酒吧。酒吧的主要運營人是我們的人,所以那個地方就被我們當做‘根據地’,用來聚會或者短暫存錢。”
“說實話,一開始我本來連管都懶得管,畢竟那天早上我已經喝了大概五六瓶啤酒了。”
“所以我本來打算把艾琳直接趕出去,不過她和個潑婦一樣緊緊咬著我的衣服,死命把我往外拽,我覺得或許事情或許沒她說得那麼簡單。”
“結果等到我們趕到酒吧的時候,那裡就只剩下些被砸碎的鋼筋水泥了,而旁邊還停了一臺推土機————所以艾琳說的掀,還真就是字面意義上的掀。”
“我當時氣瘋了,不是因為酒吧被推倒,而是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我楊鳳英的場子。砸了我的場子,那就是明目張膽要和我對著幹。”
“所以當時我二話不說就衝上去,想弄明白這個不要命的王八蛋到底是誰。結果只看到一輛準備啟動離開的豪車,而後車座上有一個人。”
“以防你年紀小不知道,當時的車還不是現在這種懸浮車,還是老舊的能源動力車。所以只能貼著地面跑,速度也不快。我本想上前扒住車子,結果被兩個保鏢似的壯漢硬生生給攔下來了。我瘋狂破口大罵,和個瘋狗一樣掙扎。可能是車裡的人對我的臉和嘴裡的髒話之間的反差感到驚異,車居然停了下來;一個高大的男人從車上走下來。”
“我被那兩個壯漢死死摁在地上,所以即使把頭像個王八一樣仰到最高,也只能看見他那雙看起來就價格不菲的皮鞋。”
“只聽見這個男人對那兩個保鏢說了些什麼,我就被鬆開了。被鬆開之後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拿起旁邊的一根斷鋼筋向他的脖頸處狠狠扎去;可是他太高了,而那時候的我只是一個十九歲的姑娘,所以結果是顯而易見的————他一把握住了我手裡的鋼筋,然後沒費什麼力氣就奪了過來。這時我才看清他的臉。”
“一張幾乎稱得上是兇惡的臉。”
楊鳳英說到這裡又頓了頓,掰著戴有名貴珠寶的手指算了算。
“羅森之後告訴我他和我差了十八歲,所以那時候的他已經三十七歲了。雖然不知道這個男人現在長什麼樣子,但必須得承認,當時的他雖然看起來很殘惡————事實上也是,但是卻也自帶著些貴族般的英俊。”
楊鳳英對自已這種近乎是懷春少女一樣的描述方式並不感到不好意思,反而因為回憶到了青春一樣興奮起來。
“雖然我沒見過什麼是真正的貴族,但是電視————也就是影視儀裡是有的。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樑,還有兩片形狀優美的嘴唇,就像是老故事片裡優雅的黑幫。”
“雖然不知道性格和個殺人犯一樣的他為什麼長得卻如此貴氣,但羅森的長相對當時的我顯然還是很有殺傷力的。”
吳容仔細回憶了一下她見到的羅森,發現除了那一副大鬍子什麼也想不起來。又結合艾力爾告訴她的關於他的身世,可能羅森留一副大鬍子就是想遮蓋住他那繼承於上層貴族父母的優越長相吧。
“羅森並沒有因為我要殺他而憤怒,甚至還笑了起來。可能是覺得我根本對他造不成任何威脅吧。”楊鳳英撇了撇嘴。
“之後他問我這座酒吧是不是我的。我瞪著他破口大罵,可他還是像看著一隻張牙舞爪的貓一樣看著我。”
“‘好了。’我記得羅森只說了這麼一句,就一把把我拽進他的車裡。我尖叫,掙扎,甚至咬他都無濟於事,最後他似乎嫌我有些太聒噪了,就從車門邊抽出一隻麻醉針(我也不知道他的車上為什麼會有這種玩意兒),讓我直接睡了過去。”
“之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再醒過來已經是在一棟巨大的別墅裡————或者在我看來更適合叫城堡。我被洗了澡,換了衣服,甚至還被戴上一些看起來就比我這條命昂貴多了的珠寶首飾。因為藥勁剛過,我一點力氣也沒有,更不要說憤怒了,我只感到害怕。”
“我醒來的這間房很大,帶著只有在宮廷劇裡才能看到的各種裝飾。幾乎是扶著牆走到房門跟前,用盡全力擰開把手,門開了,我一把摔倒地毯上。然後抬頭,又是羅森那張臉。”
“因為所處的環境,身上的穿著和羅森的樣貌,即使是像我一樣的混混到這裡也會變得更女人點兒————所以我只想站起來顯得不那麼窘迫。”
“可能是看我費力,羅森一把把我打橫抱起來————我發誓他之前肯定幹過這種事情很多次。然後抱著我下樓,走到大得不像話的餐廳裡,把我放在一個粉紅色的蛋糕前。”
“‘楊鳳英,生日快樂。’”
“他用他那雙綠色的眼睛看著我,而我只覺得自已肯定是掉進了一潭像他眸子一樣碧綠的湖水裡,快要淹死了才會出現這樣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