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吳容見面之後的第五天,馮燕終於給她打了電話。
“如果想知道什麼,今天下午過來吧。”馮燕的語氣很疲憊,只對吳容說了這麼一句話。
“我再帶一個人過去可以嗎?”
馮燕頓了頓,淡淡回答道:
“可以。”
然後電話就結束通話了。
拿不準馮燕究竟懷著什麼樣的心思,吳容做了很多準備。為了不讓馮燕有產生牴觸心理的可能,她甚至讓啟轉換成女性形態。
等敲響馮燕家門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了。吳容一進門就感受到了和之前來不一樣的地方:所有能夠代表徐潤將的東西全部都消失不見了。如果來客有心觀察的話,一定會知道這個家裡目前只有一位女性獨居。
“你們先坐,我倒點水。”
馮燕並沒有表現出什麼情緒,只是看了兩個人幾眼就轉身去廚房倒水了。
“感謝你願意和我們談話。”
吳容很鄭重地開了一個頭。
“不用太客氣,畢竟那天你也差點死在我手裡。”
馮燕依舊坐在吳容的對面,啟坐在旁側的沙發上,三個人之間微妙的氣氛在空氣中蔓延開,時間在無邊的沉默中一點一點過去。
“有什麼問題就問吧,一會就要天黑了,我要準備晚飯。”
“徐潤將現在在哪裡,你應該知道吧?”
馮燕點點頭。
“知道。”
“那就好。但是你知道他已經死了嗎?”
馮燕似乎在一瞬間從體內凝結出了許多具象化的痛苦,她閉上眼睛,又點了點頭。
“我知道。但是……我一直不確定。”
“他在走之前是不是就已經告訴你他一定會死?”
“是的,雖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去幹了什麼,但是老徐從來不會騙我。”
“他是注射U7死的。別人帶進去監獄,他自已吞了。”
對一個失去丈夫的妻子來說這麼詳細的描述實在是太殘酷了。但是馮燕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從某個角度來說,她比任何妻子對她們的丈夫都更虔敬。在徐潤將告訴她自已死期將至之時,馮燕也沒有想過去阻止他。她只是給了她慨然赴死的丈夫一個深深的擁抱和一個充滿淚水的吻,目送他從此徹底消失。
“那他為什麼會死,告訴過你嗎?”
“有個男人找過他。”
“叫什麼?”
“不知道。”
“長什麼樣子知道嗎?”
“……不太清楚了。”
吳容看著這個因為痛苦而破碎,因為破碎而平靜的女人,嘆了一口氣。
“馮姐,我還沒向你表明我的立場。我確實是緊急處突科的成員。”
“我知道。老徐平時處理工作上的事情會讓我參與;我見過你,叫吳容,對吧?”
吳容點點頭。
馮燕又對啟抬了抬下巴。
“那她呢?她應該不是你們科的吧?”
“不是,她只是我的一個朋友。”吳容突然想到什麼,遂而補了一句:
“她是齊明會的成員,和我一樣。”
馮燕並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似乎對她們這層身份並不感興趣。但是吳容卻看出了些端倪。在聽到“齊明會”這三個字的時候,她的目光閃了閃。偽裝表情對於馮燕來說簡直就是如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的事情,但是她並沒有,或者說懶得繼續保持偽裝————為了守護徐潤將的秘密馮燕已經太疲倦了。或許在吳容的追問下和盤托出對她而言反而是一種解脫。
“前段時間發生的那些大事我想馮姐你也應該知道,那些都是科長乾的我想你也應該清楚————你難道不好奇他為什麼要搭上命去做這些事情嗎?”
吳容有意煽動馮燕的情緒,但效果好像微乎其微。她依舊保持著一副極為疲倦平淡的樣子斜靠在沙發扶手上,甚至連眼睛也閉了起來:
“你們這個職業特殊,所以老徐工作上的事情他不說我也不會過問。久而久之,只要是他自已的事,除非老徐主動告訴我,我從來不會問。”
“那你不恨嗎?”
“恨誰呢?”
馮燕睜開了眼睛。
“你要我恨誰呢?這些壞事都是他自已決定要做的,也正如你所說,老徐是自已把藥吞了,他入獄和死都是他自已的選擇,你又要我恨誰呢?”
她半闔半閉的眼睛徹底睜開了,包著些淚光直直瞪著吳容。
馮燕徹底放棄偽裝了,說出來的話是她最後的負隅頑抗。她在忠誠地履行亡夫交給她的任務,但自身的情感又讓她賭氣般扔給吳容蛛絲馬跡。
“羅森。”
吳容簡潔地吐出兩個字。
“遞給你丈夫藥的人,同時也是指使你丈夫的始作俑者————你應該恨他。”
馮燕像一個洩了氣的皮球癱坐在沙發裡,右手蓋住臉。
“我什麼都不知道。”
她並沒有哭泣,只是聲音充滿剋制的痛苦。
“你知道,你一定知道的,或許在某一天羅森來到你家找過徐潤將,又或許某天徐潤將失魂落魄地回來,說今天有一個叫‘羅森’的男人找過他……你一定知道的。”
吳容嘗試著使用同樣激動的語氣,或許這可以讓馮燕放棄抵抗得更快。
“馮燕,很快就是大選了。你應該清楚這個人和我們不一樣,他比所有人都可怕得多。你想想你的兒子,難道羅森一定會放過他嗎?與其把命運交給一個惡魔一樣的人手裡,不如徹底讓這個惡魔失去左右你命運的能力……你已經沒有丈夫了,不能再失去一個孩子了。”
馮燕徹底放棄抵抗了。
因為矛盾痛苦而煎熬出的眼淚,反而在徹底下定決心這一刻得到完全的釋放,如決堤一般傾瀉而出。
在最後決定放過自已這一刻前,馮燕已經哭得太多了。所以很快她就止住了眼淚。用紙巾簡單擦過之後,她開始講述這兩件轟動世界的大事背後的真相:
“那應該是三個月前的一天。老徐回來得很早,我們兩個一起準備晚飯的時候,一個男人突然出現在了客廳裡。他介紹自已叫羅森,老徐似乎認識他,不是什麼好人。”
馮燕清了清嗓子,極力保持聲音平穩,繼續說道:
“他要我回臥室去,但羅森不讓。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人,憑藉之前多年的工作經歷我知道他是一個很危險的人。所以我也不想離開老徐,我們三個就這麼面對面僵持著。”
“然後他開口了,說要老徐幫他做件事————在萬川演講的時候殺了萬成會的領導人,方煥。他告訴老徐,這個方煥其實不是人,是個人工智慧。方煥很受歡迎,有極大的機率會選舉成功,所以如果不除掉他,未來很短的時間內人工智慧一定會統治全人類。”
“老徐反問他為什麼挑自已來做這件事,能夠證明方煥是人工智慧的證據在哪裡。羅森什麼也沒說,他只是抬了抬手……”
馮燕突然說不下去了,眼裡充滿驚恐。
“然後怎麼了?”吳容追問道。
“然後我就被一股極大的力量推到了他身邊。然後他說,沒有這麼多為什麼,問老徐同意還是不同意。”
“老徐對他展現出來的能力很忌憚,也就沒說不同意,只是說要他放了我,然後再考慮。”
“然後羅森就冷笑了一聲,用另一隻手極快地從我脖子上抹了一下。我感覺喉嚨一陣發涼,嘴裡甜甜的。老徐大喊著衝過來,我才發現他居然用手就切開了我的脖子;我很快就失去意識了。”
“等再次醒過來的時候,老徐跪在我身邊,地毯上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血跡————人流這麼多血是不可能還活著的。但是我一摸我的脖子,上面什麼痕跡也沒有。”
“羅森坐在沙發上,對老徐說,他可以殺死任何人,也可以讓死人復活。如果不答應,他會讓老徐看著我以各種方式死去。我立即感受到骨頭一陣劇痛,疼得我幾乎要昏死過去————我的身體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扭曲在一起,每一根骨頭都被強力向反方向握折,老徐想要幫我掰回來,但根本沒用,羅森讓我浮在半空中,他只能幹看著我全身的骨頭都碎掉,整個人像一塊麵團一樣被捏在一起。”
馮燕的臉色慘白,她顯然不想再回憶起當時的痛苦折磨。
“當然最後他又讓我活了過來————老徐答應了他的要求。之後羅森幾次三番來找老徐,並且告訴他如果不聽話,我和兒子會一直經歷這種痛苦,而他只能看著我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馮燕講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