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燕最後是哭昏過去的。
吳容把她抱到沙發上，簡單收拾了一下餐廳和廚房，在餐桌上留下一張帶有自已聯絡方式的紙條便離開了。等她到家門口，天已經黑了。幸好穿了一件長風衣，否則碰到鄰居，自已身上那些猙獰的傷口和染血的繃帶吳容實在不知道怎麼解釋。
一進門剛換上拖鞋，她便癱倒在玄關口了。
啟衝過來將她抱到床上，手碰到吳容大腿的時候聽見她倒抽了一口冷氣。
“疼。”
聲音依舊是沒什麼感情，但那並不徹底由聲帶震動而來的氣音讓啟知道現在的吳容處在從未有過的虛弱狀態。
“放我下來，我自已能走。”
拗不過吳容的堅持，啟將她放下來攙扶住，捱到床邊，吳容趴在床上指了指自已的大腿和屁股。
“今天馮燕刺了我幾刀，不算嚴重，可能是開車壓到傷口，又開始流血了。”
啟簡單從外部檢視了一下傷勢，知道雖然並不算致命，但是如果不及時處理恐怕也很危險。現在她的想法不能放在第一位了，一切以保證她的安全最重要。
“吳容，我變成女性形態，給你處理傷口，可以嗎？”他半跪在床邊輕聲問道。
她的眼睛已經閉上，似乎是勞累過度加上流血受傷，處在一種半昏迷的狀態。
啟嘆了一口氣，轉化成女性形態，伸手將吳容的衣服輕輕脫下來。
雖然透過外部形狀早就判斷出了吳容身上傷的形狀，但是在真正毫無障礙地看到之後啟還是很揪心。在白天他就知道吳容去這趟恐怕會有麻煩，但是沒想到馮燕居然會真的下死手，這些刀傷雖然沒有一處是致命的，但是啟知道這是兩個人扭打纏鬥的結果————這幾刀其實都是奔著大動脈去的。
現在再如何自責都沒用，他能做的就是將傷口處理到最好，讓她儘快癒合，不要留疤。
所幸吳容之前對傷口處理很得當，啟只需要把幾個比較大的傷口縫合起來就可以了。
確實是已經疲憊到極點了，啟所有的動作都沒能讓吳容有一絲一毫的反應，從頭到尾她都緊緊閉著眼睛，均勻地呼吸著。等到傷口全都處理好就已經是深夜了，把所有東西收拾停當輕手輕腳關上臥室門，啟轉頭看見餐廳桌子上已經冷掉許久的晚飯，嘆了一口氣。
說不自責是假的，啟來到數字世界的源指令之一就是要保護需要他的創世者的安全。之前羅森的事情還可以說是出乎意料，但是這次就完全是他的錯了。他本來可以陪著吳容去的，他也本來可以幫她擋住這些攻擊的，他還本來可以……
啟不再想下去了。
儘管沒有任何意義，但他還是對馮燕這個數字人產生了想要清除的慾望，也真正感受到了人類中“仇恨”這種情緒的滋味。
但這一定不是吳容想要的結果。
想到這點，啟心裡升騰起的情感很快就消失殆盡。
嘆了一口氣，啟坐在餐桌前吃了第一頓獨自一人的晚飯。
吳容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在大選封閉訓練之前現場維穩隊有一週的假期，她留給馮燕自已的聯絡方式就是希望對方可以在這個時間段裡聯絡自已。之前的事件很大機率只是預熱，如果不提前想出點對策，羅森這個瘋子到時候做出來的事情恐怕就沒有任何人能阻止得了了。
活動了活動身體，現在身上的傷還不允許她有幅度過大的動作。
拉開窗簾，春日午後的陽光一下子就充滿了整個臥室。
有點餓了。
簡單洗漱了一下，吳容叫了幾聲啟沒聽見回答，只能先去廚房弄點吃的。剛剛把麵條下鍋，啟就回來了。
“餓了？去沙發上坐著吧，你現在的身體情況不適合久站。”
啟將手裡幾大袋子的東西放下，將吳容支開。
“怎麼去超市買東西了？”
數字世界的物流很發達，平時買東西根本不需要出門，舊世界的超市現在更多的是起到娛樂用途，變成了人們生活中的一種消遣方式。
“今天新科長給我們這些組長開會，回來的時候正好路過購物娛樂城，就順道去挑了點東西回來。”
吳容點點頭，沒再多問什麼。
“新科長挺年輕的，也是個高材生，工作上肯定比徐潤將青澀不少，但是性格不錯，以後共事應該也不會覺得討厭。”
啟利索地將煮好，把之前做好的面滷從冰箱裡拿出來重新熱了一下，切了些青菜燙熟碼在盤子裡。
“先將就吃一口墊一下吧，等一會兒我再做午飯。”
“不用，你做你自已的就可以，這些已經夠了。”
啟想了想，便又下了一些面，端到茶几上和吳容一起坐在地毯上吃。他拿不準吳容想不想提起昨天的事，就沒出聲，安安靜靜地吃飯。
“馮燕什麼都沒給我說。不過我走之前給她留了聯絡方式，很大機率她會聯絡我。”吳容拌了拌碗裡的面。
“好，下次見面叫上我。”
“不用，我自已可以解決。她的態度已經軟化了，下次也不會再動手了。”
吳容並沒有什麼表情，很乾脆地拒絕了啟。
“吳容。”
啟無奈地放下碗，看著吃得旁若無人的吳容。
“之前用擔心這個理由從來沒有說服成功過你，所以這次我要告訴你，我是一個人工智慧，這意味著我擁有自已的源指令。第一條是維持數字世界的執行，第二條就是對需要我的創世者執行保護。以你現在的狀態，無論做什麼都是需要出處於被保護狀態的，我不可能違背指令。就算你不拒絕我，我也一定會用其它方式，比如跟蹤或者監視——我想這些你更不會喜歡。”
他深吸了一口氣，將微微有些強硬的態度放軟。
“況且我們對於馮燕還不熟悉，徐潤將與羅森之間的關係更是如此。如果這次你去見馮燕碰到羅森，這才是我最擔心的情況。”
說完這些，啟看向從始至終一直在淡定吃飯的吳容。
“所以，不管是出於對你自身安全還是對數字世界未來的考慮，我希望你能夠同意我在你身上的傷痊癒之前陪著你。”
說完這些，他的心裡有些忐忑。吳容的性格是什麼樣他再清楚不過了，誰也不可能讓她就範，除非她自已。
“好。”吳容很乾脆地點了點頭。
啟鬆了一口氣，沒想到這次可以這麼輕鬆就說服她。
吳容是真的餓了，碗裡的麵條很快就見了底。她擦擦嘴，起身去廚房收拾。
“放在那裡就好，你不能久站。”
啟幾口扒拉完，急忙跟著起身跟過去奪走她手裡的碗盤。
“啟，創世者會被殺死嗎？”
吳容坐在餐桌旁，看著桌子上那一小束鮮花，冷不丁問道。
“會。”
“什麼方式呢？”
“執行刪除程式。”
“刪除程式？”
“嗯。”啟點了點頭。“威爾森教授在創造了數字世界之後就意識到了創世者存在的可能性，他認為不論是數字人還是意識人，其本質上都已經不是事實意義上的一個完整的‘人’了。但是創世者完全不一樣，你們的思維是連續的，肉體也是存在的，是介於舊世界和數字世界裡極為特殊的聯絡。因此，任何其他除了創世者之外的其他人都無法掌控你們的生命權，你們的生命存續與否只能取決於你們自已和彼此。所以，只有你們自已有權掌控創世者的刪除程式。除此之外，哪怕是我，也只能對你們造成傷害而無法徹底殺死。”
吳容想起來了自已躺在深海下白樓裡的身體。
“那麼，就像昨天一樣，如果馮燕真的刺中我的大動脈，我難道只是不停流血嗎？”
啟笑著搖了搖頭。
“不會，你會昏迷，然後會以很重的傷勢活過來，慢慢痊癒。”
吳容撇撇嘴，看了看自已的雙手。
“刪除程式怎麼用？”
啟搖了搖頭，將洗好的碗盤放進櫃子裡。
“這些我無權知道。就像我最開始說的那樣，等什麼時候你能夠見到威爾森教授，這些問題都會有答案。”
“威爾森……他現在也是一個意識人了？”
啟又迷茫地搖搖頭。
“其實我在剛來數字世界的時候就嘗試從意識人裡找到教授，很遺憾並沒有。我也不知道他以什麼樣的方式存在。”
“有沒有可能他已經完全死了？”吳容託著下巴看又開始切水果的啟。
“或許吧，但是你想知道的這些他一定會透過某種方式告訴你的。”
啟把切好的橙子到吳容面前。
“或許我還沒能等到這天就已經被羅森執行刪除程式了。”
吳容戲謔地說著，叉了一瓣橙子塞進嘴裡。
“到時候記得及時火化我的屍體，省得臭在白樓裡。”
“不會的，除非你自已想。”啟篤定地說。
“在設定‘刪除程式’之前，我的源指令裡就已經有‘對需要的創世者提供保護’這條了。也就是說，除非你們自已想，否則在執行刪除程式的時候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繞過我。”
“那要是這樣的話，更麻煩了。”
吳容又往嘴裡塞了一塊蘋果。
“也就是說只要羅森自已不想死，我無論如何也殺不了他，而且你會阻止我。”
“沒錯，是這樣的。”啟點了點頭。
“這個威爾森可真是夠有意思的。搞得這麼複雜，說白了不就是我們只能自殺唄。”
吳容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或許這中間還有其他的細節可以探究吧，不過目前還沒有具體例項，所以只能先這麼理解。”
“是啊，或許我就會成為第一個例項。”
吳容對著這個一板一眼的人工智慧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順便又解決掉一瓣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