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國都地處中原,西鄰一片草原,那是大魏,北接一片沙漠,那是漠北,三國間偶有徵戰,近年稍有緩和。大魏戰敗派公主前來和親,我也不曾怠慢,封起為貴妃以示尊重。
說起來,我是真的挺喜歡這個公主的,她名喚魏朝霞,人如其名,如朝霞般明豔的女子,卻也如朝霞般驕傲。
她說,我知道你是大楚的皇帝,但同樣我也是大魏的公主,我們的身份地位之間沒有尊卑之分,所以沒有誰服侍誰這個說法。
顯然,她並不怕我,還不樂意伺候我。不過反正有丫鬟,我也不在乎。
其次,我雖是和親的,但你既封我為妃,我們便是夫妻了,我們之間是需要相互信任和尊重的。
她所說的,我認同,也接受。但於感情,我尚且懵懂,尚不懂得信任和尊重真正的含意,致使我們在感情的岔路上越走越遠,以至於最後分崩離析,支離破碎。
她是個很特別的女子,有著獨特的想法和見解,她很有趣,雖然驕傲,但並不蠻橫,我很樂意和她待在一起。
我想喜歡上她,也不是一件壞事。
我待她自然是極好,她也很討我喜歡,我時常留宿於她處。有時,情意正濃時,我也會問她,你愛朕嗎?
她趴在我身上,眼裡彷佛有星星,“那皇上愛我嗎?”
我不知道。
愛,到底是什麼?
她說,如果皇上愛我的話,我自然也是愛你的。
可惜這句愛你,我們都到死沒說過。
感情這東西,有些奇妙,你說不清楚,但卻真真切切能感受到,她在乎我,她和後宮別的女子不一樣,這也是我格外珍惜她的原因。
我想即便她不說,我也知道,她是愛我的。
直到有一天,我撞見她的丫鬟抱著幾副畫卷行色匆匆,我攔住了她,追問她手裡是什麼,她神情慌亂,解釋說是一些不重要的畫。
我不信,讓她開啟看看,她含湖其辭,卻遲遲不肯開啟,我更是起疑,勒令她開啟那些畫,畫卷上是一個陌生的男子,手勒韁繩,身騎駿馬,背倚青山,目光而至,是一片茫茫的草原,他在草原中間,但整個天地卻像是他的。
僅僅是寥寥幾筆勾勒的側顏,卻足以顯露他的英氣和俊朗,雖氣勢凌厲,但卻並不粗獷,我忽然發現,大魏的男子,並不比中原差分毫。
反而這種異域的氣概,平添了幾分魅力。看著那幅畫,我在想,如果他身前有一個女子,該會是什麼樣的?
毫無疑問,是魏朝霞的模樣,將其代入畫中竟覺得是如此的般配,和諧。
心底一片悲涼,縱然已經猜到,我仍不死心地追問,“他是誰?”
丫鬟解釋道,“是大魏的一位將軍。”
如此年輕便成了將軍,倒也是,能入得了魏朝霞眼的男子,又豈會是凡夫俗子?
“若不是和親,魏貴妃現在便是將軍夫人了吧。”我不覺冷笑,倒是我壞了人家的好姻緣。
丫鬟先是驚鄂,隨即解釋道,“皇上,公主既已嫁入大楚,那便是大楚的貴妃。”
“是麼?”只怕是人家身在大楚心在魏。
自那日後,我便時常覺得,魏貴妃的眼神沒有那麼單純,她看我的時候,彷佛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人。
我不覺想起了畫作上的男子。
猜疑和妒忌日漸生長,我刻意的冷漠和疏離換來的是同等的對待,她和其他后妃不一樣,不會百般粘膩,偶爾撒嬌,卻不怎麼任性。你來便來,你走我也不留,你冷澹,她只會比你更冷澹。
往日的溫情不復存在,只剩下冷冰冰的漠然,我不懂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澹澹地說,許是皇上變心了吧。
此言一出,我積聚的情緒再也無法忍耐,我甩出當日攔下的畫作,質問她,“那你的心裡可是裝著另一個人?”
她瞥了一眼畫作,並沒有我想象中那般激動,她道,“皇上既然擁有了我的現在,又何必在意我的過往?”
多麼熟悉的話,和她的丫鬟如出一轍,你們過的去,我過不去。
那就像一根刺,卡在你心頭,拔不出,碰到了還會疼。
“我可以不在意過去,那現在呢,你能確定你的心裡一點都沒有他嗎?”我終究是不信,短短數月的相識怎麼敵得過十幾年的感情。
“我若說沒有,皇上信嗎?”她依舊是那副平靜的模樣,平靜地讓人想動怒。
“我信。”其實,我不信。
“倘若我愛一個人,那個人卻沒如我愛他般愛我,我憑什麼要愛他?”她看著我,眼底一片清明,隱有水光浮動,“愛容不得猜疑,皇上懂嗎?”
我似懂非懂。
我再一次陷入了懷疑,她愛我嗎?我愛她嗎?是太在乎了害怕失去,還是因為不信任懷疑於她?
我們重回於好了,我沒想明白,也不想去想了,我喜歡她是唯一能確定的,她遇冷則冷,遇熱則熱,倘若你討她開心,她便笑魔如花。
我喜歡看她笑,笑起來特別明亮,燦爛,如她名字一般明媚。她生來就是那種耀眼的女子,即便是雲層也遮蓋不住的朝霞。
一件東西存在了裂隙,倘若沒有及時修復,日後的一點點傷害都可能將其徹底摧毀。
我燒掉了所有關於那個人的畫作,如她所言,本就該燒掉的東西,你又何苦攔下,給自己添堵。
她不過是想告別過往,重新開始,我又何必揪著過往不放?
卻不想,幾個月後,我再一次看到了類似的畫作,雖然筆法生疏,線條粗糙,可仍舊可以看出是草原的背景,異域的服飾,這是她畫的,那個人。
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騙人的,我就知道,青梅竹馬哪有那麼容易忘卻的?
可是你為什麼要騙我?你放不下我不會強求,你憑什麼讓我信你?被你騙?被你耍?你到底是愛我,還是愛這後宮獨攬的風頭?
我忽然覺得她不再單純。
她的丫鬟看到我發現了畫作,慌亂之餘想解釋一番,卻又發現怎麼都無法自圓其說。此時任何的解釋都顯得那麼多餘和蒼白無力,她只能上前,欲收起那些東西。
“為什麼要收?”我問她。
“皇上看了心煩,如此礙眼之物,還是燒了作罷。”她順勢收走了畫卷。
這丫鬟,倒是伶牙俐齒。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她。
“麗珍。”
“你們這兒,有酒嗎?”心煩意亂之時,總想借酒澆愁。
“有,這可是我們那兒特有的烈酒。”她拿出兩壇酒,“娘娘可是千杯不醉,不如我讓娘娘配皇上喝幾杯?”
“不必了,你陪朕吧。”一想到她那副不冷不熱的樣子,我覺得我再多的憤怒和不甘都顯得多餘。
這丫鬟倒也爽快,幾杯酒下肚,反倒勸我,有些話說開了就好,娘娘那個人就是心軟嘴硬。
她哪裡是心軟嘴硬,她是心口如一,不愛就是不愛,她沒說過的。是我一廂情願,是我自欺欺人罷了。
草原的酒辛辣而又灼烈,沒喝多少,意識就有些昏昏沉沉了,再醒來時更是頭疼欲裂。我扶著頭,隱隱感覺看到了魏朝霞的身影,她看著我冷笑,“皇上醒了?”
我看了她一眼,總覺得心頭憋著一口氣,沒理她。
“那皇上可還記得發生了什麼?”她問。
我回頭,這才發現那丫鬟一絲不掛地躺在我身旁,我有些慌亂,下意識想和她解釋,轉念一想,我憑什麼向她解釋?
“皇上若瞧得上我的丫鬟,大可告訴我一聲,何必如此偷偷摸摸行著苟且之事?”她的聲音有些顫抖,隱隱帶著幾分怒意。
我也是氣上心頭,口不擇言道,“朕的後宮,朕寵幸於誰還需要別人過問嗎?”
“是不需要,皇上大可封她為妃,日日笙歌都沒問題,何必要在我的床上來噁心我?”她有些怒了,尾音不自覺地升高了好幾個調。
“噁心?那也總好過你夜夜笙歌之時想著別的男人?”我是這麼懷疑過,此時怒火中燒,脫口而出。
她的怒意轉瞬升了幾個度,身形有些不穩,幸而身邊的丫鬟扶住了她,她笑得淒涼,“原來在皇上心中,就是這麼想我的。”
我自知失言,卻又不肯低頭,默不作聲。
最後,她走了,我們也完了。
那丫鬟被封為了麗答應,我也鮮少再去過翠霞宮,眾人都說曾經盛極一時的貴妃失寵了,卻不知是那個要面子的皇帝不肯低頭。
我固執地等待著她低頭,等她向我認錯,只要她開口,我便原諒她。
可惜,我始終沒有等到。這個女人澹漠得彷佛一切從未發生過一般,我的去留,於她而言無關緊要,這樣的她讓我一度懷疑她是否愛過我。
我也試過讓步,我自認為我翻她的牌子已經是給她臺階,殊不知她卻並不給我面子,於我的到來,她沒有歡喜,她沒有憤怒,更看不到哀怨,不喜不悲,即使偶爾言語,也是帶著澹澹的嘲諷。
她彷佛知道我的怒氣開關在哪裡,一點就燃,一觸就炸。我真的受夠了她現在的樣子,再無當初半點朝氣和靈動,冷硬地像塊石頭,稍微用點力還會傷到自己。
這樣的女子,她不值得我喜歡。
不過,很快我又遇見了我喜歡的女子,那是在一場宴會,一位女子獻舞,說實話不算出彩,況且主舞的女子還輕紗掩面,對此我意興闌珊。
在一曲快要終了之時,我瞥見五弟手中把玩著一枚小小的瓷片,我正好奇他意欲何為,只見他不經意旋出,目標正對主舞女子輕紗的繫帶。瓷片劃過,面紗滑落,那女子隨著一個旋轉的舞步,再回頭已然繫好了面紗。
如此冷靜而又迅捷的反應能力不禁令我對她另眼相看,我問旁邊的德榮這女子為何人,他回答道,是葉尚書之女——葉簌簌,傳聞她曾以驚鴻舞冠絕京城,贏得帝京第一美人的稱號。
傳聞,我向來不信傳聞,那些不過是別人想讓你聽到的。第一美人,怕不是為了吸引王孫貴族想出的噱頭,今日這輕紗遮面恐也是欲擒故縱的把戲。
我剛剛提起的興致又下去了,平平無奇一女子罷了。舞曲已接近尾聲,聲樂愈發的急促,她的舞步也隨之加快,面紗隨風而動,悄然滑落,我看到了,那尤為驚人的容顏,那雙眼睛,澄澈靈動,不染塵埃,那是面龐,乾淨清透,一眼萬年。
我忽然好像理解了驚鴻一瞥真正的含義,她,配得上帝京第一美人的稱號。
伴舞長長的水袖拋起,她被遮擋於其中,我再想去看,她已經在伴舞的簇擁下退了場,或許,這一舞結束,很多人都沒看到她的面容,但是,我看到了,便忘不掉。
刻意為之的巧合也好,欲擒故縱的把戲也罷,我都心甘情願入套,我被她吸引到了,我喜歡她的空靈和純淨,忘不了她那絕美的容顏,我想讓她成為我的妃子。
我下了聖旨,等葉尚書之女葉簌簌為葉昭儀,擇日入宮。
不同與以往想去學著愛一個人,只那一眼讓我萌生了想法,不為其他,只為那一瞬的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