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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番外:陌白與晏汐《二》

風吹花落定,轉眼過去兩個月。那夜過後,郎君再也沒有回來。

這座城郊的大宅子修得典雅大氣,入門有曲折的遊廊,階下是石子鋪就的甬道。兩三房舍,兩明三暗,從裡間房內又得一小門,出去便是晏汐住的後院,後院還有耳房三間,院中山石點綴,滿園桃花開得正旺,景色極好。

高高的院牆圍著,晏汐卻覺得像一座新的牢籠,為何女子只能老實待在方寸之地畫地為牢呢?你看那鳥兒,飛得多暢快,真是令人羨慕得緊。

後院裡有婢女四人,前院有兩個身穿黑衣配有刀劍的女侍衛,還有一個面無表情的女門房。平日裡無需晏汐吩咐,也從不與她交談,人人各司其職。晨起,婢女便會端來熱水讓她洗漱,一日三餐準時準點奉上,伺候得周到妥帖,只是這些人看她的眼神總帶著些似有似無的同情與憐憫。

也難怪,誰家新婦如她這般,剛進門便被丟在這大宅子裡獨守空房的呢?郎君走時甚至沒有給她留下隻言片語....

晏汐坐在窗前,看著院中開得正旺的桃花樹,只想逃離。

這宅院別的都很正常,只有一點很怪異,連個後門、側門都沒有。晏汐這些日子一直裝作漫不經心地散步,偷偷觀察著那位面無表情的門房,似乎從未見門房離開過自己的位置。不應該呀,人有三急,也要吃飯,這門房是如何做到一動不動堅守原地的呢?

她整理著自己日間做的繡品,收拾了一個小小的包袱,裝了些散碎銀子,打算嘗試著走到大門處,剛剛想邁出一隻腳,便被一層無形的阻隔彈了回來,堪堪站穩,那女門房開口道:

“小姐還是回院裡好好養著吧,沒有少主允許,您是出不去的。”

晏汐對於“小姐”這個稱呼並未多想,畢竟小郎君與她連正式的天地都不曾拜過,這些日子早已習慣了她們如此的稱呼。

晏汐伸手去觸碰了一下面前那道透明的阻隔,軟軟的,手感像是剛出鍋的包子皮,隨口說了句:“我想吃東街口的包子了。”

“小的馬上讓人去買,您等著就是。”女門房回道。

晏汐還不死心,繼續說:“我想一起去,她們不知道我要買哪一家的。”

女門房沉默片刻,有些無奈地說道:“小姐如今已有身孕,不可外出走動,傷了腹中胎兒,小的們都擔待不起。”

晏汐怔忪,細想了一下,自從被轎子抬進這裡,她確實已有兩個月沒來月事,但這怎麼可能呢?這個女門房為何如此肯定?

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弱弱道:“難道不應該進城去瞧下大夫,或者請位大夫回來把個脈麼?”

女門口平靜道:“少主從不會出錯,您還是好好養著吧。”

晏汐有些惱怒,第一次顧不得矜持羞怯,出言問道:“既如此,你們少主人為何躲著不露面?他可以不管我,難道也不管自己的孩兒麼?”

女門房似乎輕嘆了一聲,柔聲安慰道:“少主不會不管這孩兒的,只是那邊就算是一盞茶的功夫,人間也需些時日,少主他不是普通人,望小姐見諒,”

這時,平常伺候晏汐的婢女也趕了過來,女門房使了個眼色,婢女便把滿臉詫異的晏汐攙扶著回了後院。

自那以後,晏汐似乎是認命了,老老實實待在後院,再也沒踏進前院一步。終日在屋子裡縫製著各種小孩的衣物:小小的圍兜上繡著精緻的藤蔓小花,小鞋子上繡著活靈活現的、胖乎乎的小虎頭....

偶爾在後院走動一下,看著滿樹桃花發呆,又過去了四個月,晏汐都已經開始顯懷,纖細的腰身已被隆起的腹部取代,為何這桃樹終日只開花不結果子呢?這個家還真是奇怪,奇奇怪怪的下人,奇奇怪怪的桃樹....晏汐已經不知不覺把這裡也稱之為“家”,畢竟有了孩子,這便是家了吧....

................

夜裡,晏汐做了個噩夢,驚醒時滿頭大汗,猛然間發現榻邊趴著個人,她剛想驚叫,那人說了句:“別怕,是我,你的夫君。”

隨即,那人一拂衣袖,房內燭光瞬間亮起,晏汐這才看清眼前之人:眉眼如畫,鼻峰高聳,薄唇微翹,刀刻一般俊美,一頭墨髮高高挽起,以金冠扣之,整張臉高貴又邪魅,如夢似幻,很不真實。

晏汐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清郎君的臉,不由臉頰發燙,可想起他揚手就能點亮燭火的舉動又委實嚇到了她....只能怯怯問道:“郎君....郎君何時回來的?”

“一個時辰前,看你睡得正香,便沒驚擾你。是做噩夢了嗎?”郎君語氣溫和。

晏汐點頭,默默地往身後挪,想離他遠些....

郎君卻誤會了,以為她是想讓出位置給他,微笑道:“我不睡,只是過來看看孩兒與你好不好,你繼續睡,我回前院,有話我們明日再談。”

晏汐滿臉通紅,馬上又挪了回去,心道:誰讓你睡了?

郎君似乎根本沒在意,轉身便出了房門,隨著房門關上,燭火也隨之滅了....屋內漆黑一片,晏汐緩緩撥出了一口氣,她方才確實做了噩夢,夢到孩子剛剛出生,就被郎君奪走,並給了她致命的一劍.....

自那夜起,晏汐乏味的日子裡又多個事項,每日戰戰兢兢地迎接不知何時忽然就來“探望”她的古怪郎君。

有時是她正在繡著繡品或是縫製小衣裳,他默默地坐在一旁,看著她的肚子,目光溫柔,就好像她肚子裡有他最最在意的寶貝....

有時是她正在用飯,他從不與她同桌吃飯,卻會在這時候給她添菜,並說道:“這個陳皮牛肉是孩子喜歡吃的,你多吃些....”晏汐瞬間沒了胃口.....

有時是她正在午憩,他來了,她只能裝睡,郎君看著她隆起的肚皮,輕聲細語:“你再等等,很快便能出來了,玄冥王說,這回你可以活久一些....”他走後,晏汐一身冷汗....

好在他夜裡再沒來過,雖樂得自在,卻也難以入眠,這樣的日子讓人驚懼又無措,晏汐深知這樣下去會讓人發瘋,可委實也想不出辦法解決....

這日,郎君似乎看起來心事重重,一直坐在一旁發呆,婢女們端來飯食擺在桌上,他心不在焉,卻還是給她添菜,說道:“瑤兒,你多吃些。”

晏汐想了想,鼓起勇氣與他說道:“奴家閨名叫晏汐。”

郎君愣了一下,嘴裡喃喃道:“晏汐,晏汐....安寧美滿,想來你父母很疼愛你吧?”

“孃親已過世,奴家並非陳家嫡女,奴家孃親只是府裡的小妾。”晏汐回道。

“小妾?”郎君似乎對這個字眼有些排斥,眉頭緊皺。

晏汐看他面帶嫌棄之意,心中冷笑,嘴上道:“正是,奴家進門已數月,還未知郎君姓甚名誰....”不管如何,當初你也是八抬大轎,明媒正娶把我迎進了門,孩子眼看都快生了,總不能連夫家姓什麼你都不說吧?

“哦,老子....額,娘子,為夫叫姬陌白,抱歉,我還有些事,明日再來看你。”說著,姬陌白就要離去。

“郎君請留步!”晏汐已懷孕七月有餘,自姬陌白回來後,一直吃不香睡不好,腹部還不算很大,她利索地放下碗筷,站了起來。

姬陌白頓住了腳步,回頭看她,問道:“你還有何事?”

“旁人嫁女,三日回門,奴家那個孃家不回也罷,只是奴家自幼便在這龍山城長大.....”

“你是想進城會親友?”

“非也,奴家也無親友可會,只是.....”晏汐咬了咬嘴唇,還是決定如實相告:“奴家繡了許多繡品,想拿到城裡去換銀子,可奴家出不了門,不知郎君可否通融一二。”

姬陌白不解道:“原來你平日繡的那些不是給孩子的,是要拿去換銀子的??”

“正是。”當然也有些是給孩子繡的,可她為什麼要告訴他?

“這裡有吃有住,你想要什麼,說出來就是,我定會為你尋來,何必如此?你把你的繡品賣與我,銀子我給你,反正孩兒出生也是要用的。”姬陌白覺得這樣處理挺穩妥。

晏汐眼眶泛紅,雙手併攏放置腰間,款款一拜,道:“奴家謝過郎君!奴家有手有腳,也能養活自己,奴家雖是嫁與郎君,卻也是正經人家的女兒,不是什麼罪人,郎君不能把奴家一直關在這方寸之地!”

姬陌白撓頭,這小娘子怎麼回事?以往從來沒人如她這般,怕他還來不及呢,這不但要出門,還竟敢頂嘴?確實這小娘子的話也沒什麼錯處,在他的認知裡,女子從來也不是什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他認識的女子哪個不是如男子一般不拘小節、果敢堅毅?

姬陌白第一次認認真真看著眼前的女子,墨髮素簪,面容清秀,雪白的肌膚因過於激動泛著一抹紅暈,耳鐺輕輕在細嫩的脖頸處微微晃動,他有股子衝動,想上前親吻那個耳垂,安撫那枚晃動不安的耳鐺....

“這個嘛,你若真想出門,我也可以陪你去,不想讓我陪,叫個人跟著你去便是。”說完,姬陌白麵露一抹奇怪的紅暈,略顯尷尬,頭也不回地走了....

晏汐長呼一口氣,幸哉,首戰告捷!

自那以後,晏汐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出門,雖然身邊多了姬陌白,但也並不妨礙她心情。

每次賣完繡品,她都會在城裡逛逛,有時是去茶館裡聽書;有時去戲臺子看戲,看見好吃的大包子,她也會買來,趁著熱乎乎的時候,咬一大口,一臉滿足,想想也好心地分給姬陌白一個,他也學著她的樣子“哇嗚”咬上一口,汁水豐盈,肉香四溢,確實好吃....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腹中孩子已足月,產房早已備好,穩婆也已到位。晏汐夜裡開始腹痛難忍,一陣緊過一陣,陣痛持續到第二日傍晚,孩子還是沒有生下來....

姬陌白在門外怒吼:“我孩兒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定讓你們死無全屍!”

屋內,晏汐榻上雙手緊抓著被褥,她的身體顫抖不已,光潔的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汗溼的髮梢貼著臉龐,口中發出痛苦又虛弱的聲音....

穩婆聽到門外的聲音,手足無措,只能對晏汐說道:“夫人,您使勁啊!”

婆子用衣袖抹著汗,覺得自己今日也是倒黴得很,嘴裡嘮叨道:

“公子長得斯文英俊,像個讀書之人,怎的比那衙門裡打板子的差官還要凶神惡煞?夫人這是胎位不正,賴不得我們呀,真是人不可貌相!”

另一個婆子使勁兒打著眼色,下巴衝晏汐揚了揚,憐憫地輕輕搖頭。

晏汐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挺不過去了,抓著穩婆的手,認真說道:“若實在不行,就保住孩兒不必管我。”

穩婆饒是見慣了這種場面,也忍不住淚崩:“夫人放心,老婆子也不是神仙,能保一個算一個,實在不行,老婆子只能下手進去拽出來了,夫人你可千萬要挺住啊....”

晏汐點頭,其實早已心灰意冷,郎君娶她果然就是為了她腹中孩兒,既如此,便隨了他的心意罷了....

就在她閉眼等死之時,一道亮光從屋頂降下,她吃驚地看了看穩婆,穩婆似乎沒有看到這道亮光,晏汐心想:這隻怕就是老人們常說的迴光返照吧,她自問此生並未做過惡事,這是得神仙搭救還是前來引渡她歸西呢?

那道光柱越來越盛,光柱中一枚亮閃閃的珠子飄然落下,隱入晏汐的體內,似乎自腹中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讓她原來已無力的身體慢慢地體力充盈了起來....

這時,腹中的孩兒翻了個身,穩婆驚訝地看著晏汐腹部明顯的動靜,伸手一摸,大喜道:“神明保佑啊,孩子轉過來了,頭已朝下,夫人,這下真的可以使勁兒了!”

晏汐深吸一口氣,大喊了一聲,下體一陣溫熱,腹中一空,“出來了出來了....是個漂亮的女娃娃!”穩婆剪子落下,剪下了嬰孩的臍帶,臍帶之血滲出,一股暖流流過晏汐的四肢百骸,宛如全身心被淬鍊了一遍,頓時精神了起來!

一聲有力的嬰啼劃破長空....粉雕玉琢的嬰孩被接生婆子熟練地清洗了一番,放在晏汐的枕邊,晏汐看著懷裡精緻可愛的孩兒,露出了幸福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