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一處山洞中,姬千墨看著昏過去的母親此刻睡得很是安靜,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師兄別擔心,已吃下解毒丹藥,她不會有事的。至於魔族那些人,恐怕要吃些苦頭了....”方才歸瑤趁魔族的那些人不備,悄悄捏碎了一丸毒煙球,放倒了來抓他們的那些魔族將士,這才逃到了這裡。
“下山谷之前你讓我吃避毒丹,就已經想好後手了嗎?”姬千墨一點不擔心那些人,反而有些佩服歸瑤的心思縝密。
“安逸的日子過得太久容易讓人失了防備,吃一塹長一智,就是因為太大意,我當初才會被七師弟綁了去。”
姬千墨滿眼疼惜地摸了摸她的腦袋:“我本以為自己能護你周全,沒想到到頭來還要你來護我。”
“誰讓你是我兄長呢?”歸瑤笑得眉眼彎彎,雖然還未證實,但百年相處,她心裡早已把他當成親人。
姬千墨眼神一黯:“無論是不是你親兄長,我發誓此生決不允許再有人傷你.....”
歸瑤看著他真摯的眼睛,心中泛起一陣暖意,握著他的手道:“師兄,我們接下來去哪?你想好了嗎?娘....你孃親需要找一處安全的地方靜養。”
“不是已經叫過孃親了?無論如何,她既為了護你,連性命都不顧,也當得起你一聲'孃親',你就大大方方地叫吧。”
“我們帶孃親回桃園好不好?我給她尋藥治病。”
“不!我要帶她回丹穴山。那是孃親的家鄉,邀月宮既已發現,能庇護她的也只有鳳凰一族。”
歸瑤很理解姬千墨為何要這樣做,自從那次被姬陌白綁走,她早已知曉姬家兩兄弟都是魔君之子,如今六界太平,魔界也不曾作惡,師尊也能既往不咎收他們為徒,她本也不覺得有何不妥。但看到火鳳的現狀,以及結合自己兒時的遭遇,歸瑤心裡隱隱對那位魔君感到莫名的恐懼,猜測自己應該不是魔君的孩子,她很想去追查清楚,但目前最重要的還是治好孃親,這樣一切才能水落石出.....
“我給師尊傳信告訴他一聲,陪你一起去。”
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你私自離開桃園、你們要去救人之前怎不知傳信與我?”顥天一襲月白衣袍,翩翩然落下。
聽到師尊的聲音,歸瑤又驚又喜,感到莫名的心安,與姬千墨一起行禮道:“拜見師尊!”
顥天瞥了歸瑤一眼,徑直走到火鳳身旁,用靈力探查了一遍,對姬千墨皺眉道:“此去丹穴山你可想好了?”
姬千墨堅定地說:“師尊,我想好了,哪怕這條路往後全是荊棘,為了我要保護的人,也必奮不顧身勇往直前!”
“既如此,為師也不攔你,先謀而後動,不可魯莽行事。”
“謹遵師尊教誨!”
“師尊,我們去丹穴山會有危險麼?”歸瑤對他們的談話一知半解。
顥天淡淡道:“他是鳳族血脈,丹穴山的人不會為難於他,但是你不可與之同行。”
歸瑤急了:“為何?孃親她....她是為了救我才會變成如此模樣。我定要把她治好!”
顥天嘆了口氣:“當初看那魔君悲痛欲絕,為師把她從忘川河救起後便交與他,實沒料到後來竟會如此,想來為師也有責任。”
歸瑤問道:“師尊,您說當年是您救起了孃親,那您知不知道到底是何人要把我丟下忘川?”
顥天緩緩回憶道:“當時神魔大戰已經打了許久,雙方都損傷巨大。天君與魔君相約於忘川作最後的決戰,打了十幾日也未分勝負,忽然探子來回,魔君忽然悄悄回了邀月宮,我便追了過去....”
顥天潛入了邀月宮,在後宮看到那樣一幕:魔後火鳳身穿素衣,彷彿大病未愈,懷裡死死抱著個嬰兒不肯放手。
魔君姬無畏壓低了嗓音:“你告訴本尊,這野種之父到底是何人,本尊既往不咎,仍與你做恩愛夫妻。”
火鳳滿臉淚痕:“臣妾不知,臣妾真的不知....”
姬無畏深吸一口氣,閉眼平緩了一下,道:“與你成親上千載,本尊何曾虧待於你?後宮雖夫人眾多,後位卻從未動搖,本尊為了鳳族血脈,也只與你生下孩兒,這幾十年本尊南征北戰,許是冷落了你,可你不該.....如今竟誕下這孽障,你讓本尊如何面對萬千子民,如何自處?”
火鳳單手抱著嬰孩,“撲通”跪地,跪行著來到姬無畏面前,拉著他的衣袍哀求道:“君上可以奪去我的後位,只求君上饒了這孩子一命,臣妾願帶著孩兒避世隱居,再不現於人前。”
姬無畏滿面青筋,怒不可遏:“你!你可以為了這孽障棄了本尊,那墨兒呢?難道你連他也不要了嗎?”
火鳳聽到“墨兒”二字,跌坐在地上,姬無畏一把搶過她懷裡的嬰兒飛身離去,火鳳看著空空如也的懷抱,猛然反應過來,起身追去.....顥天也跟著追了過去。
邀月宮守衛森嚴,出宮之時顥天遇到了些阻礙,打鬥了一番才得以脫身。等顥天趕到忘川河之上,只看到一眾魔族將領死死攔著要跳下忘川河的姬無畏,在滿是遊魂的翻滾河水中,顥天看到一角衣衫,毫不猶豫就把人拉了上來。正是魔後火鳳,她已渾身血肉模糊.....
“當時魔君懇求我將火鳳交予他,他願簽下盟誓停戰撤兵,這才結束這長達數十年的神魔大戰。我本一度以為那個嬰兒已死.....而你,後來得知你亦被擺渡人所救,一直生活在桃源鎮。”
“所以師尊也不知我的生父是何人麼?”
顥天點頭:“確實不知。”
顥天看向歸瑤,接著說:“我不知你為何會成了她的孩兒,但你並無鳳族血統,丹穴山向來最重血脈傳承,你去不得。安心留下尋藥治好她,也算全了你們的母女之情。”
默默在一旁聽故事的姬千墨忽然一把拉住歸瑤,把她緊緊摟在懷裡,彷彿生離死別:“瑤兒,你就聽師尊的吧,如今我未必能護你周全,等著我,有朝一日我們定能團聚!”許久才鬆開她,鳳眸泛紅,伸手拂了拂她額前的碎髮,轉身向顥天行了跪拜大禮:
“弟子叩謝師尊授業之恩,叩謝當年救母之恩,師尊大恩,天道佑之,福祿隨之,來日弟子定當銜環結草來報!瑤兒就託付給師尊了,弟子辭別師尊!”說完,起身背起火鳳御風而去。
“哥....”歸瑤追出洞口喊了一聲。
姬千墨回頭對著她悽然一笑:“瑤兒,吊墜要時時戴著,可別忘了....”
歸瑤依依不捨地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一雙大眼蓄滿了淚水....
“可想好要用何藥材?”顥天問道。
“湯谷水與彼岸花應該也能修復孃親的五臟六腑,只是她身上的傷疤還有她的病....還需斟酌一下。”
“湯谷水還剩有一些,不夠還可以去取,彼岸花回頭我們再去摘便是,慢慢來,回了丹穴山,她的族人也會盡力救治她,你無需太過憂心。”
“師尊,我們接下來去哪?”
“先隨我去忘川之巔。”說著,顥天拉起歸瑤的手,一起御風而去。
她低頭看了一眼被師尊緊緊握住的手,忽然心裡有些異樣。這不是第一次與師尊手牽手,可這次,似乎有些不同,究竟有何不同,歸瑤自己也說不出來....
.......
西天有個大雷音寺,相傳大雷音寺旁有顆參天菩提樹,樹下溢位兩股溪流,一股清澈見底,漸漸化為一條綠色河流,流向梵天淨土,這條河叫往生河。不管凡人亦或是神仙,喝下源頭之水便能忘卻前塵往事,冥界的孟婆日日在源頭取水,再回到奈何橋上發放給那些即將投胎轉世之人,也叫孟婆湯;另一股溪流由泛黃漸漸變成血紅,流向無間地獄,這條河叫忘川河。此河承載著無數貪嗔痴等執念,不管是凡人還是神仙,跌入忘川便被剔除七情六慾,變成一具遊魂由生向死,在渾渾噩噩中度過千年,等待著輪迴,或者跌入無間地獄。傳聞那些犯了大錯的魂魄,千秋萬載都要在河中接受冰與火的雙重淬鍊,受無數痛苦煎熬也不得投胎轉世。
而忘川之巔便在忘川的上游,因扶桑神木的一截根鬚在此,忘川的遊魂如能經受那些痛苦淬鍊逆流而上,就能在月圓之夜見到扶桑神木之根,如求得神木賜下根莖之水,喝下便能多得一次投胎轉世的機會,忘川犯錯的遊魂眾多,而最終能投胎轉世的卻寥寥無幾,各中艱辛可想而知....
歸瑤此時正在忘川之巔岸上的一處草屋前面生火做飯。白喆和婉兒在一旁邊與她聊天,邊幫著忙。
“你是說三師兄是你的親哥哥?”婉兒訝然。
歸瑤略有顧忌地回頭看看了,姬陌白正在練功,離得尚遠應該聽不到,壓低聲音回道:
“同母異父的親哥哥,先別讓小七知道,往後再說吧。”
白喆心想:看來往後得對老三再好一些.....而後對歸瑤說:“怪不得師尊要為你尋藥治療你的丹田,實沒料到瑤兒的身世竟是如此....”看著眼前這個依舊在熟練做著飯食的女孩,白喆既高興又心疼。
“不知三師兄此去丹穴山會如何?我聽說丹穴山最是排外,三師兄從來沒去過....”婉兒憂心道。
白喆思索片刻:“老三是極其稀有的幻影鳳凰,丹穴山的人不會為難於他,待這裡的事情水落石出,我託家裡人打聽打聽就是,丹穴山與我青丘還有些交情。”
“原來師姐這麼擔心三師兄麼?”歸瑤眨巴著狡黠的大眼睛看著婉兒。
婉兒瞬間紅了臉龐:“哎呀,你這個死丫頭,看我不撕爛你的嘴.....”說完就往歸瑤撲去。
白喆看著兩個嬉鬧在一處的女孩兒,會心一笑:自從歸瑤那天喝下湯藥陷入沉睡,他便翻閱大量古籍查詢,湯谷之水與黃泉之花,果然不僅能修復忘川之水損壞的五臟六腑,還能修復情根,還原七情六慾。桃花樹下遇到的那個小姑娘終於長大了.....
月圓之夜,忘川今夜河水翻騰得愈加厲害,那些遊魂彷彿也在等待這一夜的到來,是想投胎轉世還是圖謀別的,不得而知。顥天早早命弟子們佈下金鎖陣,金木相剋,今夜必要留下扶桑之根,好好查探一番!
子時,一道耀眼的光芒忽現天際,隨著光芒逐漸擴大,天空出現了忘川久違的極光,光芒將周圍的一切籠罩其中。顥天下令弟子們懸浮在忘川之上,開始啟動陣法。
不多時,在極光的照耀下,一道粗壯的根鬚出現,如剛睡醒般伸著懶腰,漸漸伸展得越來越長,直直伸入了忘川河中.....河中的遊魂像是受到了某種指令,在血紅色的河水中變得愈發猙獰可怖,一時間整個河中怨氣沖天,竟泛起了驚濤駭浪.....
顥天大喝一聲“收!”眾人手捏仙訣,口中唸唸有詞,一張金光燦燦的大網鋪天蓋地而下,緊緊包裹住了粗壯的根鬚,顥天伸出一指,一道神力祭出,化作一把大金鎖,把根鬚與金網牢牢地鎖在了一起。
眾人合力把那根鬚弄到了岸上,團團圍住。顥天又祭出一道神力,往根鬚上一指,粗壯的根鬚左右扭動,似乎異常痛苦,而後發出了人聲:“上神饒命,上神饒命啊.....”
眾人面面相覷,只有顥天鎮定異常:“堂堂神木,為何會入魔?還不從實招來!”
“有人在小神神魄中注入了‘萬魔之怨’,每到月圓便會發作,小神....小神也是身不由己啊.....請上神搭救,上神也知道,小神的根鬚連線神、人、冥三界,如這怨氣不除,三界恐生變故啊....”
顥天眉頭緊皺:“除了這忘川,別的根鬚可曾染指另外兩界?”
“湯谷之水已面臨枯竭,忘川開始遊魂之怒,人界的主要河道也已被汙染,瘟疫橫行....”
顥天怒道:“你已不配為神,本尊這便剔除你的神魄,重新修煉去吧!”
“小神自是甘願受罰,只是請神尊定要找到那‘萬魔之怨’將它除掉,否則必會引來天地浩劫啊....”
“本尊自會查下去,你安心去吧....”說著,顥天盤坐於空中,收緊了金網,那金網越收越小,最終包裹住一小團綠色的光團,顥天雙掌擊出,一道渾厚之氣瞬間將那光團打散,最終消失在夜空裡,那粗壯的根鬚變成了細細一根嫩綠,悠悠然也消失在天際.....
顥天做完這一切,“噗~”的一聲,吐出一口血,歸瑤趕緊拿出《歸元丹》,顥天看著她,沒接。
歸瑤急道:“師尊,生死攸關,還請師尊珍重!”
他自己說過,不到生死攸關,絕不許她放血煉丹,這是又被這丫頭拿捏了....顥天輕嘆一聲,這才接過丹藥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