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 霍青棠心裡眼裡記掛的都是洛陽城裡的齊家,白馬書院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去處,如今史家外祖橫來一筆,這豈是書院教學哪家強的問題,她的目的地是洛陽城吶!
霍青棠咬著下唇沒有做聲,史尚書卻誤解了她的意思,又講道:“舊年冬天國子監祭酒傅衣凌傅大人致仕回鄉,如今在寒山書院講學,我與他有些故交,他定是能照應你的。”
史家外祖一片拳拳之心,霍青棠轉念一想,去書院進學總比留在這方寸小宅裡繡花瞎鬧強上不少,也許日後還有機會去洛陽呢。想到此處,霍青棠正了正顏色,鄭重道:“多謝外祖父美意,白馬書院罷了,青棠去寒山書院進學。”
史侍郎老感欣慰,他拍拍外孫女的頭道:“你且安心等著我著人來接你即可。你父親的事,我需見了他才好說話,你們都且安心等著罷。”史侍郎點到即止,霍青棠也不再多話,只是恭謹地送外祖離開。張氏周到,不僅送上了熱茶點心,還給史侍郎那蓋烏篷馬車裡添置了兩床被褥,好讓老人家旅途舒適一些。
待史侍郎走後,張氏問霍青棠:“大姑娘,史大人去蘇州府有何要事,怎的走的這樣匆忙?”霍青棠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外祖父沒同我說,只說蝶起這個年紀該好生開蒙了。”
霍青棠將話頭引到自家小弟身上,省的張氏來回揣摩外祖父的來意。
戶部尚書閔肇閔大人今夏該致仕了,如今已經四月,按道理,接任閔尚書的人選應該早已定下了。可戶部侍郎史紀冬的接任文書還沒下來,也沒聽說吏部奉上新的人選去競逐戶部尚書的職位。在這個當口,史侍郎竟帶著貼身管事無聲無息地去了蘇州,此事任誰都要在心裡悄悄肖想一番。
提起霍蝶起,張氏又開始難受,怎的自家兒子學不成丈夫也半分不操心呢?張氏嘆了一口氣,道:“黃鶯被柳絲絲下了毒,你父親親自去鳴柳閣問案拿人去了。”
霍青棠輕哼:“柳絲絲給她下了什麼毒,謀害她什麼了?”
張氏帶了笑意,道:“啞藥,柳絲絲給她下了啞藥,說是想毒啞她。哈!想不到嬌滴滴聲脆脆的黃鶯姑娘也有這麼一天,看她被毒啞了還拿什麼去勾人?”
張氏有些幸災樂禍,霍青棠卻覺得有些不對勁,柳絲絲又不是傻了,兩個人正鬧著,是真要毒害對方也不會挑在這麼一個當口。她追問道:“那黃鶯啞了沒有?”
張氏一愣,答道:“聽說那茶黃鶯只沾了一點吐了,那茶帶著苦味,黃鶯便指使身邊一個丫頭替她嚐嚐,那丫頭倒是真壞了嗓子。”
霍青棠眼眸垂下,黃鶯好手段,用一杯茶將柳絲絲打落谷底,順帶還解決了某些個嘴碎的丫頭,一箭雙鵰吶。
“柳絲絲不能出事,夫人不如請張家出面將柳絲絲給贖出來。”
霍青棠建議先把柳絲絲弄出來,看來黃鶯還是捨不得鳴柳閣那個富貴窩,如果她真的一心一意要跟著霍水仙,正好可以趁這個機會金盆洗手從良嫁人。
如今看來,黃鶯既想要打壓柳絲絲,自己又不肯受這份罪,還是當初那種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作風。她事事都想如自己的意,又不肯多做犧牲,也不怕這樣大的胃口撐壞了她的脾胃!
霍青棠道:“夫人想想,留著柳絲絲給黃鶯添堵也是好的,而且下毒謀害什麼的都是黃鶯的一面之詞。誰親眼看見柳絲絲去藥鋪買啞藥了,誰親眼看見柳絲絲在茶水裡下毒了?柳絲絲又不是神仙,難不成她能掐會算,算準了黃鶯一定要喝那杯茶?這事兒,到最後柳絲絲還是能脫罪的,夫人不如趕緊送個人情過去,兩廂都受益。”
張氏恍然,又帶些疑惑問道:“這麼說來,那啞藥是黃鶯自己下的?”
霍青棠微笑,道:“她不是沒啞麼?她要是真狠心把自己弄成啞巴了,我還當真敬她是條漢子。”
張氏贊同無比,連聲道:“蝶起明日還要去夫子那處上課,我先領蝶起回去了。”張氏身邊的月滿扶著張氏領蝶起回張家去了,霍青棠在庭院裡也準備轉身回房,瓔珞站在廊簷下怔怔地看著她。
瓔珞一直認為大姑娘雖然莽撞,卻是個正直厚道的姑娘。她將才在迴廊下聽了張氏和大姑娘說話,她都快嚇傻了,這還是那個橫衝直撞無頭無腦的大姑娘嗎?
“走吧。”霍青棠喚瓔珞,瓔珞不動。
霍青棠耐著性子又喚她:“夜了,我們回去吧。”
瓔珞還是沒有動,霍青棠也不催她,在她身邊靜悄悄地等著她。瓔珞漂亮的臉上有了淚意,她囁嚅道:“大姑娘怎麼能這麼對老爺,還...,還有夫人,你們...?”
終於還是說出來了!瓔珞關心霍水仙,張氏與霍青棠聯合起來挾制他,瓔珞為霍水仙說話了。霍青棠想點醒這個丫頭,霍水仙的身邊有張氏和黃鶯,張氏是他霍水仙明媒正娶的妻子,黃鶯是他霍水仙想敬獻給上峰的法寶,你瓔珞一個一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半大丫頭,能纏得過誰?
此事卻不能戳破,即使是瓔珞想說破,霍青棠也都只能故作不懂。
瓔珞猶想替自家老爺分辯幾句,霍青棠冷冰冰一棒子敲過去:“夫人做什麼與你何干,你為何要在簷下聽這麼久?這些又不是你的分內事,你這操的是哪門子閒心?”
瓔珞憋紅了臉,‘我,我......’,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霍青棠呵斥她:“你什麼你?我那套鞋襪都做好了嗎?成日裡偷懶,快到夏天了,春衫都沒縫出來,以後你坐在屋裡裁衣裳,不許亂跑!”瓔珞一時羞紅了臉手足無措,霍青棠也不理會她,自顧自走了。
柳絲絲與黃鶯一案落下帷幕,最後查出來作案的人是黃鶯身邊的丫頭,那丫頭恨黃鶯對她動輒打罵,氣不過便想毒啞黃鶯,誰知竟害了自己,也算是自嚐了惡果罷。
張氏與霍青棠笑嘻嘻地坐在小廳裡聊天,張氏道:“柳絲絲殺回了鳴柳閣,黃鶯還要給柳絲絲斟茶賠罪,柳絲絲連潑了黃鶯三盞熱茶才鬆口,說都是好姐妹,誤會一場。”
“聽說那茶杯裡都是燒得滾燙的水,柳絲絲下手一點也不含糊,一杯潑到了黃鶯的肩上,一杯從嘴裡噴出來噴到了黃鶯的臉上,最後一杯柳絲絲也沒接,黃鶯那麼舉著杯子,舉到最後黃鶯自己手痠把茶水給灑了。”
“然後柳絲絲不樂意了,她說:‘敢情三杯茶,我一杯也沒喝上。’鬧了半晌,鳴柳閣的老鴇子親自端了一杯茶出來,黃鶯捧著,柳絲絲倒是沾了一口,然後逼著黃鶯把整杯子滾燙的茶水全喝了,說是什麼‘好姐妹,有福共享,一滴都不許剩,否則是心不誠...’”
張氏用帕子掩嘴笑道:“柳絲絲著實好樣的,黃鶯喝了那杯茶硬是三天都沒開口說話,看她還怎麼念什麼詩啊,唱什麼曲?”
張氏語意泛酸,想來那竹枝詞如同芒刺一般紮在了她的心坎裡。
霍青棠狀若未聞,張氏又道:“老爺問起史大人的事來,我只推說我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想來老爺還是要細細問大姑娘的。”
霍青棠不語,勾著頭喝蓮子茶,她長長的脖頸上一件飾物也未佩戴,一段雪白肌膚露在陽光裡漾出賽雪欺霜的光彩來。霍青棠抬頭,張氏收回目光,心中揣度,這丫頭生的這樣漂亮,兼之又靠著史侍郎,將來且不知會嫁到何等人家去。
大半個月過去,霍水仙日日不著家,霍青棠也沒等來史侍郎的訊息,她直覺出事了。史侍郎不在順天府等待接任閔尚書的位置,卻毫無預兆地去了蘇州府,蘇州府又恰巧換了知府,如今快要進入五月,正值初夏,初夏的蘇州府,發生了什麼事呢。
朝廷下了邸報,原南京兵部尚書兼巡撫應天等府的邱荊邱大人卸任了,邱大人自請告老還鄉,帝允。
原蘇州、淮安知府捲入漕糧貪墨案,二人卸職入京,待審都察院。
霍青棠盯著張氏從霍水仙處拿來的邸報反覆琢磨,邱荊與陳七外祖父齊淮是同科,自洪武年間任職兵部,三朝元老。
永樂十九年朝廷遷都北京的時候,邱大人留任南京兵部,應天巡撫則由南京吏部指派,邱荊當仁不讓地兼任了應天巡撫一職。
蘇州、淮安知府貪墨,邱荊卸任,皆與南京吏部脫不了干係,永樂帝自來對北方寬泛,經此一役,南邊官僚的日子愈發難過了。
瓔珞拿一封信進來了,霍青棠瞧了瓔珞一眼,霍水仙這些日子忙的腳不沾地,瓔珞這丫頭最近也連帶著瘦了不少,她原本有些圓潤的臉頰如今竟只剩巴掌兒大了。
霍青棠接過她手上的信,給了她一個笑臉,“今日月滿她們要去逛集市,你也跟著去吧,自己去我匣子裡取二兩銀子,喜歡什麼買什麼。”
瓔珞睜大眼看著自家姑娘,她已經很久沒給過自己笑臉了,瓔珞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霍青棠不欲多說,她揮揮手道:“快去吧,早些回來用飯。”
霍青棠這一揮手,瓔珞原本要問自家老爺會不會回來用飯的話也吞了進去。霍青棠掃了一眼瓔珞的背影,心中焦急,史侍郎遲遲沒有派人來接她,她可以等,瓔珞卻等不得了。一個丫頭對自家老爺的行蹤這麼關心,看在張氏眼裡,她會怎麼想。
霍青棠眯了眯眼,拆開了信。信是蘇州府寄來的,範明瑰在信裡仔細寫了原蘇州知府貪墨一案,順便說了範大人上任後的種種不適,還有對霍青棠的想念,和邀請她去蘇州府做客。
霍青棠坐直了身子,這次貪墨案主要是關於朝廷夏季徵收的土地稅,朝廷以糧食徵稅,夏季稅有五分之一是小麥和大麥,誰知漕船經過淮安府的時候翻了十船糧食,淮安府為了填補這十船糧食,便私自對過往船隻徵收貨物通行稅。
貨物通行稅本由地方政府代中央政府徵收,朝廷有工部分司郎中收集資金,淮安一地由清江浦工部分司郎中進行徵收,再將收入交給淮安府通判儲存。
這一過程本與淮安知府沒有絲毫干係,誰知淮安知府私自對過往船隻徵貨物稅,稅款沒入工部口袋,淮安知府直接被淮安府通判給檢舉了。工部將這些貨物稅收了庫,土地稅依舊空缺待填,淮安知府首當其衝負了全責。
原蘇州知府的事情更簡單,他只是私自提高了稅率,今年蘇州府夏季稅竟比往年提高了一倍有多,有人告到了應天巡撫那裡,這麼一來,應天巡撫與蘇州知府雙雙都落下了馬。
霍青棠折起信紙,聖上似乎對留都那些高階官吏已經不想忍了,非得一個一個的換了他們,否則憑藉這些功將老臣坐擁江南,任誰都於心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