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嫻,”陳源聲音極低隱忍的喚了一個人名。
聲音太低,柳容沒有聽清楚。
但她感受到了此刻陳源身上足以淹沒他的,如有實質的痛苦。
“對不起,總是保護不好你。”
陳源說著,回過頭來,看向柳容和擋在她身前的梅映雪。
他繼續開口,剛才柔和的語氣迅速轉冷,“你和你的鬼,都死定了,柳容。”
話音剛響起,在場的人或鬼都感受到了陳源語氣中的仇怨。
彷彿此刻傷到了女屍,比起剛才被柳容看到他的秘密更讓陳源無法忍耐。
氣氛就此緊繃。
柳容多看了女屍幾眼,緊張的屏住呼吸。
剛才能夠傷到女屍,都是因為陳源一時大意。
現在則不一樣了。
陳源警惕心大大升起,她想要故技重施,靠傷到女屍來吸引陳源的注意力這一招,已經沒有用了。
柳容急的不行,一時想不出什麼逃脫的辦法了。
就在陳源抬腳向柳容邁出一步之時,庫房的大門被‘砰’的一聲踢開,撞在牆面上後,回彈了兩下,激起一大片灰塵。
頓時,那巨大的聲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門口,清冷的月光灑下,映照出一小塊慘白的地面。
一道鮮紅的身影率先出現。
她秀眉微蹙,像是難以忍受這又髒又亂的環境。
白玉雕成般的手遮住口鼻,還不忘靠著自身力量震開灰塵。
等走近了幾步,這才抬起眉眼,露出嫵媚傾城的一張臉。
玉姬的視線略微掃視過對峙的兩人一鬼一屍,就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經過。
她轉過頭去,看向落後一步的朝歌,嬌嗔道,“殿下,沒有什麼厲害鬼物呢。”
因為季和頤和朝歌靠的很近,玉姬看向朝歌的同時,視線也會掃過季和頤。
但她眼睫顫了顫,迅速移開,不敢多看。
此時,朝歌已經走到玉姬身旁,目光落在柳容,陳源等人身上。
她多看了陳源幾秒。
季和頤一直在關注她,注意到朝歌這一動作後,也往陳源身上看去。
活的,普通凡人,就是身上陰氣重了些。
長得還行,不過沒有他好看。
腦子裡劃過這古怪的念頭,季和頤愣了一秒。
他為什麼會這麼想?
奇奇怪怪的。
朝歌看了陳源幾秒後,忽然開口道,“你想讓她復活。”
這種秘法,太熟悉了,她也曾瘋狂的,不擇手段的去達成。
陳源半張臉隱入黑暗中,聽到朝歌的話,只是微微抬頭。
眼前的三個人穿著古怪,明明在這種詭異的環境中,卻神態分外自然。
不是身懷特殊能力的人物,就是頭鐵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
但那少女一開口就把他的目的說了個清楚。
那他們,就都是前者了。
玉姬此時嗤笑一聲,“想讓死人復活?”她上挑的眼尾斜睨女屍,“啊呀呀,你這種辦法不但不能讓她復活,還讓她的魂靈無處可去啊。”
一味的執著於屍身軀殼,用各種辦法保證屍身不腐,最後得到了不過是一具能聽話動彈的屍傀而已。
就算此女子死後魂魄不散,沒有歸於地府,也會因為屍體發生異變,而無法借屍還魂。
“什麼?”陳源猛然抬頭,目光黑的懾人,他一字一句,仿若難以接受,“你說,是我害了她?”
玉姬‘嗯哼’一聲,表情隨意,彷彿就是隨口一說,陳源愛信不信。
他們本就素不相識,看著有意思了就提點兩句,犯不上和一個她根本看不上的凡人爭辯話中真假。
陳源頓時肩背彎了下來,一時無法接受這個結果。
朝歌:“放人,你做的,都是無用功。”
朝歌看向那碩大的行李袋,裡面掙扎的動靜已經微乎其微。
陳源拖著沉重的步伐走近了幾步,黝黑的眸子注視著袋子,彷彿透過塑膠布看到了裡面的人。
他急喘幾聲,就像是個腐朽失靈般的機器人似的,動作緩慢僵硬的半蹲下來。
陳源拉開行李袋的拉鍊,露出裡面一張蒼白沾滿溼冷汗漬的小臉。
少女一看到陳源的臉,頓時驚駭無比,不住地往後縮。
可這個哄騙她,綁架她的男人褪去了偽裝出來的文雅,滿面滄桑和痛楚,彷彿一瞬間老去了十歲。
季青青驚疑不定。
陳源向她探出手來,撕下纏住她嘴巴的膠帶,放開綁住雙手的麻繩。
一得到自由,季青青好像又有了力氣,也顧不上地面的髒亂,往後爬遠了幾步。
左右看了看,季青青決定遵從內心的第六感,正準備躲到了朝歌一行人身後時,背後忽的伸出一隻手,死死掐住了她的後脖頸,恐怖的巨力將她扯了回去。
“不公平,”陳源嘶吼道,“一點都不公平!”
他整個人都緊繃到了極點,壓抑許久的情緒此刻終於通通釋放出來。
陳源壓住季青青所有的掙扎,將她按在女屍面前。
痛到極點,他的眼白被血絲瀰漫,粗粗一看,好像一雙眼都變成了血紅色。
“啊——”
季青青不受控制的尖叫出聲,看清眼前的女屍後,又迸發出一連串的大喊。
“救命!救救我!”
“閉嘴!”陳源怒吼道。
“你享受著榮華富貴,不用為了生計奔波,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陳源渾身都在發抖,“你想要什麼都有,就算沒有的,伸伸手,也就得到了。”
陳源慘笑一聲,“你的命多好啊,這種時候,也有人突然出現,正巧把你救了。”
說到這裡,陳源終於忍不住,擠出一絲哭腔。
“可阿嫻呢?可我的阿嫻呢?她臨死前不知道喊了多少聲救命,又有誰來救她!”
季青青聽到他的話,滿心茫然。
阿嫻?是誰?
是因為她陳老師才會綁架她嗎?報仇?
季青青這才大著膽子去看近在咫尺的女屍。
完全陌生的一張臉,她根本沒見過啊!又怎麼會有仇?
季青青委屈的快要哭了。
“我不認識她啊!我真的沒見過!”
從小家境優渥,頗受嬌寵的她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事,能強忍到現在沒有哭,都算不錯了。
無錯書吧“你認識她的。”陳源一瞬間,又變得萬分冷靜,只一雙眼,還深情的注視著女屍。
“青青,”陳源含笑的低下頭,湊近了幾分,語調溫柔的喊,“她是你的姐姐。”
季青青渾身一顫。
“我,我只有兩個哥哥,沒有姐姐。”
“有的,”陳源肯定的說,他鉗制著季青青的手微微鬆開,“她是你同父同母的親姐姐。”
這話就像是一道驚雷劈在季青青的頭頂。
她太過震驚,都忘了掙脫逃離。
“什麼?”
陳源放開了她,走到女屍面前,盡力維持著手指不要顫抖,輕柔的撫摸著‘阿嫻’的臉頰。
“她一出生,就被調換,然後拋棄到孤兒院,而那個替代品,則擁有了阿嫻的一切。”
“院長媽媽人好,對每個孩子都好,日子雖然清苦,但也能過得去。”
陳源背對著所有人,只面對著阿嫻,一道清透的水漬從面頰劃過,滴落在衣襟上。
“她很辛苦,很累,好不容易大學畢業,有了穩定的工作,還有了孩子,有了一個家,”陳源哽咽著,幾乎說不出話來。
“可老天總是不放過她,見不得她一點好。”
淚水大滴大滴湧出。
“大家都說她是疲勞駕駛,所以才撞在路邊的欄杆上,出了事故。”
說到這,陳源就覺得這理由可笑,於是他也就笑出來了。
“哈哈哈哈哈哈!怎麼可能呢!”
他猛地轉過頭來,滿臉淚痕的質問,“一個知道自己懷孕了,快要做母親了的女人,又怎麼會不顧兩條人命,疲勞駕駛?”
“她上路之前,我們還透過電話,我聽的清清楚楚,她的狀態很好!”
他們在電話里約好了,等阿嫻回來後,他們要一起去看新房,商量如何佈置他們的小家。
不過兩個小時的路程而已,怎麼就走到了生死相隔?
再接到電話,就是通知他去認屍。
陳源還記得當時的一切。
他渾渾噩噩,連鞋都只穿了一隻。
家居服外圍著圍裙,一手拿著一頭蒜,手機被死死握在手心。
就那樣狼狽的闖進了停屍間。
身邊穿著警服和白大褂的幾人絮絮叨叨不知在說什麼,他聽不見,滿心滿眼都只剩冰冷的檯面上,他破碎的妻子。
“……如果能早送來幾分鐘就好了…………”
“死者……被卡住……掙扎………”
“……可惜……孩子……”
“路上沒人經過……困了兩個小時…………”
“生存意志很頑強…………做母親了……”
各種雜亂的語言衝擊著陳源的意識,將他的腦子攪得一團亂。
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只是握著妻子的冰冷的手。
“捂一捂,你怕冷,我捂著你,就不冷了。”
身形高大的男人佝僂著腰背,笑容溫柔的都顯得痴傻,他將女屍的手往自己心口放,還一邊唸叨著,“這裡暖和……”
室內頓時一靜。
有人輕嘆一聲,拍了拍陳源的肩膀,“節哀。”
節哀什麼?
陳源在那一瞬間冷靜的可怕。
他想,他不需要節哀。
他有妻有子,已經無比幸福了,不需要旁人的可憐亦或同情。
大家都來祝福我們。
陳源想。
他艱澀的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俯身親吻他的愛人。
祝福我們,白頭到老,永結同心。